雪落红楼万芳春 第214章 一零七下 人生如戏母子变脸

贾环一把推开小鹊，发狠跑前两步，将炕上的布料扯在手里，跟着便死命往地上一掼，一面恨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们都嫌着我！三姐姐眼里早没有我这个亲兄弟，面上都是哄我，现在有了这个小的，还未生下来呢，你就把好的都只给他，我只配捡剩下的。他是你的儿子，我难道不是？这会子就如此，将来真生下他来，我还算个什么！”

他说了这些话，依旧不解气，便将地上的料子又狠狠踩了两脚，跟着就将脚上的两只鞋一踢，将赵姨娘往日的撒泼混闹学了个十足十，也要依样闹起来。

赵姨娘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心里也很埋怨探春，但经过紫鹃、小鹊等人几次三番的劝解分析，她也慢慢醒过神来，晓得了其中的轻重，所以后面任凭探春如何同王夫人和宝玉走得近，她心里虽然仍旧不舒服，却也不再吵嚷此事。

探春那头因此也少了许多的麻烦官司，多少得了些清静。

她以为赵姨娘虽然为人糊涂，可随着年纪渐长，这几年毕竟沉稳了，心里也是极欣慰的，所以偶尔也让人送些东西来，赵姨娘心里更是暖融融的。

方才听见贾环说出他三姐姐的话来，赵姨娘便知道他仍是不懂事，为他姐姐同宝玉走得近，心里憋着火。

但憋火归憋火，探春厉害，贾环便有什么不满，哪敢同她本人吵去，也只得在窝里横上一横了，只敢对着老娘和下人丫头耍威风。

一头是永远不省心的儿子，另一头是从来拿捏不了的女儿。

赵姨娘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其实赵姨娘何尝不心疼儿子，只是往日里除了那点子有限的分例外，她实在没这样富裕过，她就喜欢这些好看的料子满满当当地在箱子里躺着，每日看一看、摸一摸，别提有多高兴了。

等她欢喜够了，自然还是要拿出来给孩子们裁衣裳的，到时更不会少了贾环的。

说什么他“只能捡剩下的”，那实在是胡说了。

这里千头万绪的话说不明白，眼前最要紧的是在地上如同委顿的落花一般的料子。

赵姨娘慌忙趴在炕沿上往下看着，一面将手乱挥着叫小鹊道：“快，快拾起来！”

小鹊忙道：“姨奶奶当心肚子！”

赵姨娘眼睛直往下看着，只顾急道：“什么肚子？料子！料子！”

贾环本来还要上去再多踩那些布料几脚呢，幸而小鹊见机得快，早扑过去先一步抢起了料子，紧紧抱在怀里。

赵姨娘又是心疼衣料、又是生气，捶着炕骂贾环道：“好造孽，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黑心的小子，你生气，就拿刀子来抹你老娘的脖子，赶明儿我死了，这屋里的东西都是你的，又糟蹋这些好东西作甚么！”一时又自己将头发抓乱了，在炕上哭道：“我死了罢！”

贾环听他娘闹起来，布料又被小鹊抢走，他越发不依，也在地上耍赖叫闹，口里“哇啦哇啦”胡乱喊着。

赵姨娘自己闹一回，听见地下儿子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把自己都盖了过去，忙抹一把泪、收了声盯着他。

看着正在地上打滚的贾环，赵姨娘只觉得自己两边太阳穴都突突地跳了起来。

赵姨娘本来是一个最能、也最肯撒泼的，此刻却实在不知道如何管束这个儿子。

她面对的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同她有一样的心肠、手段、伎俩，她没有办法了，只能干瞪着眼，一口气闷在胸口噎得难受，脸也慢慢红胀起来。

母子两个正两相僵持间，外面却有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踢踏踢踏地快跑进来，口里叫着：“姨奶奶、姨奶奶。”

她站定脚，看清屋里的情形——

赵姨娘母子两个，一个在炕上、一个在地下，头发也乱了、衣裳也松了，都闹成乌眼鸡一样。

小丫头傻在原地，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看看赵姨娘，又看看贾环，只是张着嘴不说话。

小鹊也来不及重新熨料子了，方才先去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箱子里，又上了锁，此时忙走过来，对那小丫头训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谁教给你这么乱走乱闯的？”

小丫头又盯着小鹊看，小鹊气笑道：“瞧什么呢！你的嘴让茄子塞住了？什么事，说呀！”

小丫头如梦方醒一般，吞了一口口水，这才道：“老……老爷往这边来了。”

小鹊一急，忙道：“什么？怎么才说出来！快出去，这次先记下，回来一起揭你的皮！”

小鹊骂走小丫头，心里却焦急，老爷既已动身往这边来了，这会子替姨奶奶收拾头脸，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呢。衣裳只怕不及换了，但总要洗个脸、把头发抿抿，否则老爷问起来，却是怎么说呢！

她在心里做好计划，回身准备尽量实施时，不觉惊呆了。

炕上的赵姨娘早自己爬起来去照镜子，脸上的鼻涕眼泪早已揩抹干净，这会子正自整衣襟、抹裙摆，又忙着伸手去摸头上耳上的珠花、坠子，又对着镜子小心抿着松脱了的头发。

地上的贾环也像瞬间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立时便收了声、止了闹，利利索索地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整理了揉皱的衣裳，又飞快地把鞋穿好。

他娘儿两个在这方面倒是出奇地有默契。

贾环以令人震惊的速度整理好仪容仪表，可听见外头下人问好的声音，显然贾政已进院来了，他想要躲出去已然来不及，便在屋内团团乱转着。

那边小鹊也已帮赵姨娘收拾妥当，见贾环只顾在地下乱转，忙将他一扯，将人带到炕边站好，又给他将衣襟正了正，自己则退到门边垂手侍立。

就这么几瞬的功夫，已有外头的丫头打起帘子，将贾政让了进来。

赵姨娘忙笑着迎上去问寒问暖，一面吩咐小鹊斟茶奉果，又软语嗔道：“老爷也不派个人先来告诉一声儿，这便过来了，您素日爱的茶、点心，这会子都不及准备的。”

贾政坐了，温声道：“你不要忙，左右没有外人，你自管歇一歇要紧。我不过是来看一眼、略坐一坐，过会子还要去老太太那边。”

赵姨娘闻言，便亲捧了一盏茶到炕桌上，自己则柔柔弱弱地在脚踏上坐了。

贾政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上来坐罢。”

赵姨娘先是十分感激地看了贾政一眼，眼光中十分温柔，微微低了头，似乎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起身，勉勉强强地与贾政对坐。

说是对坐，其实也只是虚虚地靠着，并不敢真坐。

贾政看在眼里，十分中意她如此小意温存、安分守己的样子，也不再劝，随手揭开盖钟看了一眼，见茶色清亮、茶叶嫩匀成朵，正是自己所爱的“蒙山甘露”，便笑道：“说是‘不及准备’，这里又是什么？”

赵姨娘似乎被戳破心事一般，愈发羞赧了，垂着头笑道：“这是日常都备着的，只想着若老爷什么时候来，都是现成的。”

贾政微笑点头，又随口问了赵姨娘几句诸如“精神还好”“可有不舒服”“用了什么补品”等话，赵姨娘都一一软语答着。

此时她神色语气全然不似她往日在人前的泼辣市井模样，与方才跟儿子吵嘴时的形容更是判若两人。

此情此景，便是让平日里最瞧不上她的王熙凤见了，恐怕也要立时收起往日的轻视、为她鼓一回掌了。

就连她的亲儿子贾环也很不适应这个温淑恭谨的娘，虽在一旁努力低着头，嘴角却也忍不住撇着。

贾政听了赵姨娘的答话，点点头，突然转向贾环，沉声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今日的功课可做得了？”

这冷不丁的问话直把贾环浑身吓得一抖，又不敢不答，仍旧低着头，咕哝着道：“回老爷的话，功课都已做得了。想着时间还早，儿子过来看看姨娘。”

贾政向来不喜这个儿子一贯窝囊畏缩的样子，且见他今日的这一身衣服也不知上哪里去弄的，才穿了大半日，便皱成这样，可见仍改不了淘气，但看他总算也有些孝心，所以也没有再责骂他，只斥了一声：“糊涂不长进的东西。”就不理他了。

贾环以为没自己的事了，长松了一口气，谁知贾政喝了一口茶，突然又想起一事，又问他道：“前日下学，我在那边听见你同宝玉说，有什么东西‘给嫂子管着’，当时没来得及问你，什么‘嫂子’，说的是谁？”

原来前面有一日下了学，贾环见贾政先已出去了，也不顾收拾东西，便猴着身到宝玉桌前，涎着脸想借宝玉的一套七彩琉璃的弹珠子去玩两日。

贾环说的那袋弹珠虽然的确是珠彩玲珑、十分可爱，却不是宝物，宝玉也不过只爱了一阵子，后面便丢开了，随便收在家里，并不要紧。

况且宝玉一贯在这些小东西上很是大方，日常更是随手要拿东西赏人的，论理给他也不作一回事，但宝玉心里却十分不愿贾环碰他的东西。

这里也有一个缘故——

宝玉以为，那些随手赏了小厮丫头们的东西，他们就算是拿去变卖，拿它换几个钱去，宝玉也并不恼的。总归东西已是赏出去了，便由得他们发落也罢了，宝玉还欣慰他们能得了些贴补。

至少那些人能将这些东西好生爱惜着，独独自己这个三弟最可恶，从不珍惜物力，不管得了什么，好端端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摆弄的，十停里倒有八停要给弄坏了，只是白白糟蹋东西。

窗外在修雨水排污，突突突突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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