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红楼万芳春 第188章 九四回下 闲听戏公子藏麒麟

一时众人不看戏了，都看麒麟。

待麒麟传看到王夫人手上，王夫人眯着眼看了一回，将它摩挲着，想了一想，侧头向迎春姊妹们看了看，问道：“我依稀记得，好像哪个孩子身上也有这么一个的？”

众人都不知道，黛玉和秦雪知道却不能说。

还是宝钗微笑道：“是史大妹妹有一个。”

王夫人点头笑道：“是了，果然是她。”又向薛姨妈道：“还是宝丫头细心，可见平日里总是留心照顾她姊妹们，这才知道。这孩子我看着实在是好，是个极规矩的，大事上样样得体，从不叫长辈们操心，我想着这样也罢了，不曾想她在细处上也很留意，事事妥当。怪不得从前老太太也说她好，竟把我们家里这几个丫头都比下去了。”

薛姨妈不料姐姐如此公开盛赞宝钗，自己若是附和，倒显得不谦让，可若是一味谦让，又让亲姐姐下不来台，让其他人看着两姊妹生分了，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又见贾母并未出声附和，更觉尴尬，也只好囫囵道：“太太别夸她了。您说的都是谦让的话，是爱护她，可她小孩子家不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回来若是当真了，倒不好了。况且呀，宝丫头在外头时好，在家里时也淘气，也是会磨人的——你们是再不知道的。”

王夫人还待将话题进行下去，却看张道士正在那边低声与贾母说着什么。

只听贾母朗声笑道：“张天师，这神仙们的事情你还忙不过来，怎么又有余暇管起我们人间的俗务了？”

秦雪暗自挑眉，快速瞥了一眼王夫人。

给你宝贝儿子说亲的要来了，接招吧王夫人！

果然只见张道士捋了捋胡子，呵呵笑道：“老寿星莫要打趣我了。与人成就婚姻总是一桩难得的大功德，小道怎么能不热心呢？况且，小道到底与贵府上有些渊源，也是看着宝哥儿长大的，小道在京里人家走过这些时候——倒不为奉承老寿星——宝哥儿的相貌、人品实在是百里挑一，只不知什么样的小姐配得起他，小道这才越俎张罗起来。这不，日前刚好有一户人家将他家小姐的年庚托在我这里，实在也是极出挑的，与哥儿的年貌相当，家境也殷实，小道便留了神。”

王夫人果然住了口，只留心听着，连旁边的宝玉也抬起头来。

贾母一抬手，旁边鸳鸯立即捧上一盏茶来，贾母接了，拿在手里气定神闲地撇着，仿佛并不知道众人在听，只是随意地道：“人人都说他好，只是再想不到我们也是经了‘七灾八难’的，这才养他到这么大，事事都得操心，也是个‘小冤家’呢。不瞒老神仙说，为着他的事，我也正有些拿不定主意，索性请人特地到神前请算了一回，拈出签来，却说这个孩子是‘不宜早娶’。嗳，便是没有这一说，如今他的年纪也终究十分小些，姻缘的事变数大，依我看，过几年再替他相看也不迟，如今既然神仙也是这个意思，我们更得遵从了。

贾母连神仙也搬了出来，那自然是不可辩驳的，只能采信，总不成要逼问贾母，是何时、何地、问了哪路神仙，那也太不成体统。

张天师听见这样说，便知道贾母是无意同宝玉说媒，他见好就收，便笑着附和几句，也说哥儿还小、并不着急。

贾母却又道：“话虽是这样说，可早作预备，也不是坏事。张天师，你老人家有‘天眼’‘天听’，总是不会有错的，烦你帮我留意着，若以后再有了好的，不拘家世、门第，你只管来告诉我。”

张道士自然满口答应。

宝玉又继续挑拣那堆东西去了。

他无意成婚，却对方才张道士提到的那一位佳人有些好奇，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又是如何的出挑，他倒真是想见上一面、领教一番的，可这话题既然被祖母截断了，他自然不可唐突，便就揭过去了。

邢夫人低头悠闲地吃茶，却从眼角瞟向王夫人，想看她的反应。

邢夫人想，她这妯娌一向比自己有体面，心思却简单，这一向里她想那薛家丫头同宝玉成配，有眼睛的人只怕都瞧得出来。可如今老太太明着同那老道士说要请他帮忙留意外头的好女孩儿，那便是明说了要从外头聘来的意思，现成府里赖着的这一个，只怕还没入了老太太的眼呢。

贾母的心思向来更偏重贾政这一房，且王夫人背后又有王家这一座高耸入云的靠山，邢夫人心里不服气，却又没办法，这时看王夫人吃瘪，虽然于她没有半分好处，心里也有些熨帖。

王夫人却云淡风轻，似乎对手上的金麒麟发生了新的兴趣，只顾心无旁骛地细细看着。

秦雪在心中暗叹，王夫人好歹也是当过家的太太，在宝玉这件事上，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可见，无论多厉害的人，一遇上子女的事，也总是难免着急乱了阵脚的。

前有“金玉姻缘”的宣传铺垫，后有联合宫中的元春下发独独凑成一对儿的赏赐，王夫人在人前从不掩藏对宝钗的喜爱，今天又搞了一出当众夸赞，这架势是一定要折腾得给宝玉先定了宝钗才罢休啊。

谁知道家里的老太太软硬不吃，以不变应万变，直接推给神佛。

一句轻轻巧巧的“不宜早娶”就把路堵死了，叫王夫人讨了老大一个没趣。

秦雪又暗暗打量宝钗。

这姑娘倒当真是稳重，仿佛外物全然不能扰动她的心，又端庄、又温柔，时而同身边的迎春低声交谈一句，两人似乎看戏正看得入神。

异地而处，其实宝钗的处境真的是蛮尴尬的。

妈妈没主见，哥哥又是老大难，一家三口本来是上京待选，却莫名其妙成为了荣国府的挂件，很难不被人嘀咕几句，可宝钗却一直安之若素、情绪稳定，再加上她博学善思、聪颖体贴，就连秦雪这个曾经最坚定的“黛玉党”也无法不喜欢她。

这当儿另一边的黛玉却趁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边，低声向李纨道：“原是我淘气回来迟了，倒连累嫂子替我受埋怨，我实在不安，等咱们回去了，我再去向嫂子斟茶、赔罪。”

黛玉此言没有半分作伪，是真的心内不安。

此番虽然与林家人顺利见面，可行事实在考虑不周，在外面连累一个办事的媳妇罚跪，里面又牵带李纨受王夫人责怪，这叫人如何能过意得去？

李纨将茶钟放下，轻轻摇摇头，垂着眼睛，低声道：“无妨。太太埋怨我，也并不单为你这一件事。自你大哥哥去了，横竖我怎么做也是错，这些话不过听一听也罢了，我并不往心里去，你也别往心里去。”

黛玉不知说什么好，只将手覆到她手上。

李纨一怔，随即反过手来握住黛玉的手，只是轻轻攥了一攥便放开了，仍旧转回头去望向戏台，只将背脊挺得笔直。

印象中，前世的李纨从未向她们姊妹吐露过心声，而大观园里的少年男女每日只顾沉浸在自己的青春幻想与乌托邦式的自由幻景中，只在心中尊敬这位青年守节的寡嫂，听其日常训导、不肯让她为难，却并未深思其处境。

今日听她寥寥数语，竟是处境艰难、终日郁郁之相，黛玉心内不由大叹。

张道士同贾母等又陪坐说笑片刻，终于起身告辞。

贾母等知道他观务繁忙，也不留他，众姊妹都起来福身相送。

再落座时，下面的戏正唱完一折，凤姐吩咐歇一歇，又让打发人去赏戏班子茶饭，这边又传了两个说书的女先儿，叫不必讲书，只拣她们熟极的一套曲子吹弹一回、请贾母等玩赏。

宝玉从盘中拣了些方才看过、十分中意的小玩意儿，用一块手帕子包了，单放在一边，剩下一整盘都交丫头带回去，吩咐除了那手绢里包着的东西单收着，其余的都带回去、留着赏人。

他三言两语交代完，却单将那一个金麒麟郑重放入怀中。

他刚放好，手还抚在心口、没来得及拿开，却见一左一右两道目光正打量着他。

这两道目光分别来自黛玉和宝钗。

宝玉虽然自忖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却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心虚起来，将手放在膝头，忙笑脸相回。

可只一瞬的工夫，那两人却均已移开了目光，一个专心品茶，一个专注听曲。

宝玉的笑容凝滞在嘴角，一时讪讪的，自己倒闹了个大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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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观经营多年，比之铁槛寺、水月庵等，又是不同的规模了。

在张道士接手前，老清虚观的古建、观址其实是在后山，反而前山那气派的山门、层叠的观宇都是后来改造、扩建的。

后山的东配殿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妇人刚刚进完香，又满脸虔敬地祝祷一回，这才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到偏殿净室休息。

忽然门扉上传来两下轻叩声，老妇人点点头，丫鬟便过去开门。

门口是一个飒爽的中年道士并一个仙风道骨、满面笑容的老道士，正是知客道人引着观主张道士来了。

每天写一点点，能写到六十万字，这是我从未设想过的，我好佩服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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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九四回下 闲听戏公子藏麒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