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红楼万芳春 第154章 七七回下 送经书顽童闹不宁

昨夜秦雪与春纤去王夫人处送黛玉抄得了的经书，进到王夫人正房，倒是好热闹的场景——

大丫头们在地下站了一圈，又捧醒酒汤、又捧茶、又拿扇子、又递帕子，宝玉正滚在王夫人怀里撒娇，原来是才在外头跟人吃了酒回来。

另一头儿形单影只地坐着一个贾环。

他正伏在炕桌上写着什么，偶尔向宝玉这边投来一个一半艳羡、一半嫉恨的眼神。

春纤两人小心走进去，恭恭敬敬给太太请了安，将经文捧上前。

黛玉抄得的经文纸张平整、字迹隽秀，堪称赏心悦目，王夫人看了一看，点头道：“林姑娘心静，这个‘莲华经’抄得是极好的，若不是写在了这纸上，我才以为你们是将金钏儿送去的经书又原样拿了来了。嗯，比宝玉强。”

最后一句话却是低下头去对着怀里的宝玉说的。

春纤笑回道：“姑娘听说是太太让抄来给老太太添寿祈福的，只赞太太布置得周全，替她们这些小辈想得到。姑娘为了不辜负太太的心意，提前三日茹素，洗手焚香，又要将经文默诵过一遍，方敢抄经。”

王夫人听得连连点头，只道：“林姑娘是个有心人。”

宝玉低低地打了个哈欠，饧着眼笑道：“自然，林妹妹一向是极好的。”

他扭头也看一眼那经，一拍手，又道：“嗳哟，我那一份儿却是忘了，明儿一定补上。”

王夫人以目示意金钏儿来将经文接了，却对宝玉笑道：“前头都是同一日送去的，如今你妹妹们的都抄完了，你倒忘了，可见不曾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就这一件，就该打。”

宝玉揽着母亲的脖子撒娇道：“这一件确是我忘了，那也罢了，我素日还有那许多好处，总可以抵了。”

王夫人佯板着脸道：“什么好处？全是淘气！”又搂着他道：“你也教我少操些心罢！”

他母子两人天伦相谐、其乐融融，春纤两人便要退下。

王夫人眼睛微抬，淡淡地道：“辛苦你们走一趟，我这里有今日外头庄子上送来的时令果子，不是稀罕东西，只倒还新鲜，你们两个拿些去吃罢。金钏儿，去拿给她们。”

秦雪早看到另一头儿炕桌上的贾环，她正想着要有个什么由头能等一会儿再走才好，这时听见要拿果子，便顺理成章地退到旁边去。

春纤只以为这丫头是馋了，怕她在王夫人处犯错儿叫人拿住，忙将她的手牢牢牵了，不许她乱动。

王夫人瞥见，想了一想，笑道：“这是从前跟着林姑娘从南边来的那个孩子罢？”

春纤捏了她手一下，跟着便迅速放开手去，秦雪忙垂头道：“是。”

王夫人点点头，重又低头抚摸着宝玉的头，随口道：“从前也是个小孩子，一晃儿也这么大了。”

她说了这句话后，便不再理秦雪两人，只低声同宝玉说话。

秦雪乐得往旁边挪了一步、又挪一步，终于挪到贾环身前。

春纤想要拦她，苦于在王夫人跟前儿，又不好有什么动作，只瞪着眼睛瞧着她。

日前王夫人吩咐姊妹们并宝玉抄经，连贾兰都要抄，贾环自然也有份。

这贾环为人一贯粗枝大叶、不爱惜物件儿，又爱折腾，什么好东西过了他的手，都要脱一层皮。

那般金贵的纸张，虽在王夫人眼里也不算得什么，却也不肯等闲叫他胡乱糟蹋了去。

愈是富贵人家，愈要懂得惜福，不可轻贱物力、糟蹋东西。

可若是单给贾环普通的纸张、又或是干脆不用他抄写，却不免落人口实，回来叫那些说嫡母薄待庶子的话流传出去，到底心烦。

还是圆融的宝钗善于料理这些事。

她来探望王夫人时，听见姨妈有这样的烦恼，便含笑提议不必将东西送去，只让环儿到王夫人处抄写。

他在这屋里，自然是比在书房、或是赵姨娘房里要着紧许多，又有王夫人在旁亲自看视、教导，想来就不至于出错儿了。

如此用心管教，也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此建议立即得到王夫人的激赏。

她瞧着这个美丽端庄又虑事得体的外甥女儿，真是无一处不满意。

贾母的两位儿媳妇皆不是会持家的，老太太早早看清了这一点，荣国府的家事便一直把持在自己手中。

待得贾母年纪大了、不愿操心了，她看老大媳妇实在糊涂，不如老二媳妇虽笨、到底人老实，就将掌家大权勉强交给了王夫人，自己却仍要在暗中护航。

等到后面总算来了一个万里挑一的能干孙媳妇，又出了贾珠的事，这才顺水推舟地将管家权交给了凤姐，贾母才能安心乐一乐。

凤姐儿可不仅是要管荣国府的家事，还要讨老太太开心、又要为太太们排忧解难。

王夫人一向是德威有余、智谋不足，叫她以德服人、或是沿着旧例处理个什么事，都还是稳妥的。

可情况只稍有些变通，这位太太便要露短。

以往若有什么难断的事，王夫人的旁边总有一个凤丫头可供参谋，可这凤丫头聪明是聪明、能干是能干，却到底有些毛病，恃才生骄，不肯饶人，更经常便有些卖弄的意思，一向不很稳重。

如此相比，到底还是知书识礼、又会体贴人的宝丫头齐全些。

可怜凤姐鞠躬尽瘁、辛苦操劳一场，除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平儿外，身周这些人无一感念她的好。

亲婆婆一向因嫉生嫌，亲姨妈一心只为自己的儿子打算，亲老公更是沾花惹草、情比纸薄。

更有一干不明事理的丫头小厮媳妇婆子因为她治家严厉而暗暗生了些诅咒埋怨。

如何不让人感慨唏嘘。

这话倒扯得远了，仍说回贾环。

他得了王夫人的吩咐，叫他下了学回来，就到王夫人处抄经。

他打听得旁的姊妹连宝玉、兰儿等都是让在自己家里抄写，独自己是去王夫人处。

每个孩子小的时候都认为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可贾环从小起一向少人关注、重视，鲜少有他有、别人没有的东西，更没有什么“特别对待”，所以闻此倒觉得喜欢起来。

他到了王夫人这里，自有玉钏儿、彩霞等大丫头打发他洗手，又替他安灯、铺纸、磨墨。

寻常时节这些人哪里肯理一理他？

贾环更觉有光彩，便也当真拿腔作势地抄写起来。

他心里只想要众人多看重他些，只是他向来也不曾受到什么健康、正向的引导，所以表现得就像一个惹人厌的孩子，只靠着不停作妖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他时而让玉钏儿给他倒茶；

时而又扯住彩霞，叫她不要挡着自己的光亮；

时而叫彩云替他翻书页；

时而又问绣鸾：“几时了？”

丫头们向来都有些嫌着他，此时便不大肯理，又都碍于王夫人在，不敢放肆，所以都只随便敷衍他，谁知贾环最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只是不肯安生。

此时贾环又扬头叫彩霞：“外头窗没关么？这灯总闪，叫我抄得不专心，你来替我挡一挡风。”

彩霞蹙起眉头，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又忙偷觑王夫人，看她有无察觉。

彩霞的心里虽觉很烦，却也不能不去。

她刚不情不愿地向贾环那里挪了一步，却见跟林姑娘的雪雁从旁边颠颠儿地捧了一盏有玻璃罩子的灯来，将贾环跟前儿那盏油灯给换了去。

只听雪雁清清脆脆地道：“三爷写字儿需得亮堂些，用这个好，又透亮、又不闪眼睛。”

贾环略有些受宠若惊，愣了两息，瞧着那灯，满意地点点头，低头又抄写起来。

彩霞不觉“嗳”了一声。

雪雁将油灯吹熄，放到尽量远的地方，又过来扯着彩霞的手，低声道：“姐姐怎么舍不得那灯？到底照不坏的，用了那个，烛火稳定些，也不用总剪了，还不是省了姐姐们的事，清静多了呢！”

彩霞一想也是的，便不理论，只是在心里撇嘴，觉得贾环不配用那样的东西。

那边金钏儿已拿了东西来给春纤和秦雪，两人道了谢，金钏儿便将她们送出去。

春纤忙道：“姐姐快回去罢，我瞧二爷吃了酒，恐怕一会儿还要人伺候，里头离不得人。”

秦雪却低声凑在金钏儿耳边道：“姐姐，我知道彩云姐姐一向同三爷要好，二爷吃了酒，若太太要彩云在旁伺候他，三爷心里恐怕不自在。姐姐不如趁早打发彩云姐姐从那屋里避开去呢，也省些事。”

金钏儿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春纤忙捂着秦雪的嘴，笑道：“姐姐别理她。我这就带她回去了，姑娘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说着就半拖半拽地将意犹未尽的秦雪带走了。

这个彩云，怎么这点事也藏不住，连林姑娘那边都知道了？

这要是叫太太知道，她还有命没有？

金钏儿跌足喟叹，可细想秦雪所言，却也觉得有理，回去便向王夫人道：“二爷吃了酒，里头的人恐怕还不知道。过会子二爷回去，丫头们伺候得只怕不能尽心。不如赶紧叫彩云进去告诉给袭人，叫她将各样物事早预备下，二爷回去也好些。”

王夫人点头赞许道：“我的儿，你想得很周到。”又向众丫头道：“你们也该多用些心在伺候上，事事都替我想在前头，不枉我疼你们一场。”

众丫头都垂头答应了，王夫人便吩咐彩云：“你去园子里告诉袭人，就说二爷吃了酒，叫她预备着伺候，再叫几个能干的人来，好生接进去。”

邢夫人：只要老公满意，黑白是非无所谓。

王夫人：你们全都是来勾引我儿子的狐狸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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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七七回下 送经书顽童闹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