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红楼万芳春 第134章 六七回下 手足谦让新居分定

黛玉想着，从前因自己钟爱潇湘馆的那些竹子，当宝玉问自己时，便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自己虽然从来无意争抢，但既然说了喜欢潇湘馆，贾母等自然不愿拂了自己的意思，于是便顺理成章地就这样定下了。

当黛玉这一世再回想前事的时候，却不禁觉得自己未免有些“霸道”了。

难道别人就不喜欢竹子、不喜欢潇湘馆？

怎么就这样凭自己一句话就给了自己呢。

黛玉将这心事说给秦雪听，秦雪也开解了她好几次。

从前姐姐妹妹们对各自的居所也都很满意，各人所住的地方都很符合人物性格。

说到底，这本来就是作者的设定和安排，也是其刻画人物性格形象的助力，怎么能怪到黛玉身上呢？

可黛玉仍是有些过意不去。

秦雪实在无法，两人便商议，不如这次就让黛玉不再主动表达意愿，等姊妹们都选完再定。

到时分到什么便是什么，也不必再纠结了。

宝玉听见黛玉这样答对，便道：“妹妹可是还没想好？这也不急，我也正瞧着各处都好，妹妹再想想再定也罢了。”

黛玉含笑点头。

王夫人在旁边听见，便笑道：“怎么，你也瞧着‘各处都好’？昨儿个吃饭时，是谁悄悄地央告我，说喜欢‘怡红院’？唔，若你觉得别处也可，我却正瞧着‘怡红院’好，你林妹妹既然还未定下，正好给了你妹妹，我看就是极好的。”

宝玉“嗳”地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黛玉一眼，又忙去母亲怀里撒娇。

贾母听见宝玉已有了喜欢的地方，忙问身旁的鸳鸯：“‘怡红院’是哪一处？”

鸳鸯俯身在贾母耳边，低声提醒道：“太太说的就是有海棠和芭蕉的那一个院子，那里门口的月洞门是竹篱花障编的，老太太还赞过它有心思呢。”

贾母笑道：“喔，是了，我记得了，那一处果然极好，怨不得宝玉惦记，我是‘老糊涂’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都道：“别说老太太，这园子这样大，一处一处的院子，又是树、又是花，跟个‘迷阵’似的，叫人眼花缭乱的，连我们也记不得。”

贾母笑着摆了摆手道：“知道你们孝顺，拿这些话来劝慰我。罢了，老了就是老了，不妨事。”

邢夫人便转口夸赞鸳鸯：“老太太记不得也不要紧，总是有鸳鸯姑娘在，随时提醒着，比自己记着还强。到底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在各样事上都这样周全。”

黛玉静静地听着长辈们说话，心中却不禁想着，此时虽还未见端倪，可难道在这么早的时候贾赦两口子就已经盯上鸳鸯了么？

在场众人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爱怜地拍了拍鸳鸯的手，又佯装生气，向宝玉道：“既然你喜欢那一处，那便就定那一处也罢了，又打什么紧？怎么你只同你娘说去，不来告诉我？”

宝玉在王夫人怀里笑道：“怎么好用这些小事来烦老祖宗。”

贾母向邢、王二夫人笑道：“你们听听，他从小儿长到这么大，来烦我的事还少么，这会子倒来说这样的话。”

两位太太都笑着摇头，王夫人又将宝玉搂了搂。

贾母笑了一回，又怜惜地看向黛玉，道：“你这个孩子，就是太老实、太懂事了，难怪叫人心疼你。你若信得过我的眼光，就让我来给你做这个主罢。”说着便思索起来。

黛玉忙起身走到贾母跟前，道：“外祖母……”

贾母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温声道：“好孩子，我想到一处了——‘有凤来仪’。嗯，我记得那一处也是极好的。你以后就住那里，如何？”

贾母一面说着，一面侧身问鸳鸯道：“我仿佛记得‘有凤来仪’与‘怡红院’两下里是最近的，是也不是？”

鸳鸯想了一回，笑道：“正是，老祖宗说的是‘潇湘馆’，旁边不远就是‘怡红院’。嗳，谁说咱们老祖宗糊涂呢，我都不记得那上头是‘有凤来仪’，偏老太太能记得。”

凤姐本来正在另一边同探春说话，听见这话，走过来笑道：“你们不知道，老祖宗的‘糊涂’也是分人的。平日里，若是我来想讨个什么东西，老祖宗十次倒有八次要推说‘记不得’。只一遇上这宝贝外孙女儿的事呀，嗯，什么老箱笼里压着的几十年的宝贝也立时想了起来……”

凤姐还没说完，贾母已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王夫人看看贾母神色，拿帕子掩着嘴，也笑道：“你也胡闹得够了。”

邢夫人也笑道：“都是老太太惯得她这样，如今越发胆子大了，也不分个什么话，就这样同长辈们说呢。”

贾母笑个不住，一面叫鸳鸯给自己顺着背，一面道：“不妨事，她能这样明白说出来，正说明心里实在没有这样想，我正是喜欢她这样。你们别看她好像胡闹，偶尔放肆些，同我说些玩笑，实际最懂得分寸，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这样才好，别一天天只跟敬神似的杵在我跟前儿，没得发闷。”

这句话似乎有些刺痛了一直安静坐在王夫人下首的李纨。

她有些不太自然地拂了拂衣襟，脸上的微笑却是一时不敢松懈。

笑过一阵，贾母搂着黛玉，温声道：“好孩子，你就住‘潇湘馆’，怎么样？”又指着宝玉道：“离你二哥哥也近，你们打小儿就在我这里一处住着。如今搬进园子里去，各人各院的住着，也不要生分了，住得近些儿，也好一处顽的。”

听了这话，王夫人微微皱皱眉。

她转头看向姊妹们。

众人皆在，独独缺了一个宝钗。

她因说今日家里有事，所以不曾来。

这孩子怎么又“有事”？

仔细想来，自从前回落选，这孩子便不大出来见人，只推说是不舒服。

只有上回做生日时，因她是寿星，实在不得推拒，这才来了，其余的场合却仍是能避则避。

王夫人抿了一口茶，暗自思忖着。

想来宝丫头行事虽然周全，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家，本来她心里恐怕有些把握，却没成想受了这样的一个挫折，面皮薄了，不愿意见人，那也是有的。

这个傻孩子。

落选虽然可惜，可那也不算得什么。

想那宫里是什么去处？若是人人都选得上，便是有多少宫舍，哪里又还住得下了？

已成定局的事情，就让它这么过去了也罢了，谁又敢在背后说什么呢？

像这样躲着不见人，只怕要把将来的机会也要失了去了。

唉，晚些时候见了妹妹，还是要同她好好说上一说才是。

王夫人心里正斟酌着要怎么去提醒薛姨妈开解宝钗，另一边黛玉却含笑答贾母道：“外祖母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外祖母虽然疼我，可到底我还年长些儿，于情于理，都该让四妹妹和史大妹妹先挑。”

贾母拍拍她的手，笑道：“欸，四丫头也罢了，云儿如今一年里也来不了几回，来的时候我再让人替她收拾屋子也罢了，你不必管她。”

惜春在那边听见，忙站起来，道：“平日里大嫂子带着我们读书、学道理，我虽然不如姐姐们聪慧，但也懂得一个‘长幼有序’的道理。林姐姐谦让我，是林姐姐知礼，我也当让的，该由二姐姐先选。”

她的声音细细的，却很坚定。

听到提到自己，迎春柔和一笑，也谦让道：“我是姐姐，更该让着妹妹们。况且，我们都是这里的，论理也该先让亲戚。就听老祖宗的罢，让林妹妹和薛姐姐两个先选。”

她这话本来是为谦让，可被邢夫人听在耳中，却觉得迎春这丫头说话十分不小心。

这不是明着说这林家的丫头不是这家里的人么。

啧，就算这是十足十的大实话，也不能当着这个偏心出名的老太太面前讲啊。

邢夫人这么想着，就给了迎春一个警告的眼神。

迎春心思单纯，被盯了这一眼，察觉出太太的责备之意，却不大懂得自己哪里做得又不合太太的意了，心里疑惑，又不敢问，只是又默默地低下了头。

邢夫人看她又是如往常似的、像个被雨打的鹌鹑一般木讷畏缩，心中有气，也不管她，自顾自小心打量着贾母和黛玉，见她两人都无不悦的神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探春正笑道：“二姐姐说的是，就依老祖宗说的，就很好。方才老祖宗替林姐姐选的‘潇湘馆’，我看实在很配林姐姐。我记得单那一处有许多竹子，又雅致、又幽静，与林姐姐的品格儿正相合呢。”

探春说完，看向惜春，惜春笑着点点头。

贾母一脸慈爱地看着孙女们，笑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姊妹间和和睦睦的，这才是‘有福之家’该有的样子。”说着又逗宝玉道：“你姊妹们也罢了，只有你一个淘气。”

宝玉听见贾母赞姊妹们，倒比听见赞自己更高兴些，笑道：“咱们家里的姐姐妹妹们向来都是极好的，我也常说我是不如的。”

王夫人知他下面又要说那些女儿家如何如何好的呆话，刚要出言制止，却听贾母笑道：“好、好，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便也不输给她们了。”

这话是何意？众人都看向贾母。

邢夫人总是想得太多。

可也是被她的处境所决定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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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六七回下 手足谦让新居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