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心里唯一觉得有些不稳妥的是——
这位“多姑娘”向来名声在外,贾琏又是个闻腥而动的臭苍蝇,虽然拦了这一回,可两个人后面难保又觑到什么机会、凑在一起。
唉,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为免黛玉思虑,秦雪暗暗决定,此事暂时先不同她讲。
黛玉听见还有如此一招,也渐渐放下心来。
有平儿预先提防着,想来不至于出错。
黛玉抿了一口茶,半晌叹道:“按说凤姐姐和平儿已是那样的相貌和人品,为何琏二哥哥如此不知足?后面他甘愿顶着‘孝期娶亲’的重罪也要娶来的那个尤二姐,那时我在园子里也见过几回,虽是个绝色的标致人物,可惜灵秀不足,实在是有些讷讷的。论起聪明能干,实在不如凤姐姐;若说善解人意,恐怕也远不及平儿。尤二姐那般人物尚是如此,更别说这些下人媳妇了,琏二哥哥却再三再四地去同她们搅缠在一起,这又是为何?难道……难道是因为凤姐姐没有能够生下一个男孩儿么?”
秦雪将手在黛玉肩上一按,语重心长地道:“唉,你还小,‘婚姻’的事,实在是很复杂的。夫妻两个若想要长久,倒不是那最好、最美的能走到最后,到底须得是性子相投、能够彼此包容扶持的才行。”
这番话从秦雪如今这个小丫头的壳子里说出来,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但黛玉还是点点头。
秦雪想了想,道:“至于贾琏为啥偷鸡摸狗,这事我也只是猜测——一是凤姐太厉害,眼里容不得沙子,贾琏生下来就是众星拱月的少爷,在外头交游的也都是各家有体面的爷们,谁家的少爷不是娇妻美妾一屋子?只有他贾琏除了凤姐这个正妻之外只有一个平儿,偏生这丫头还只对凤姐忠心,不肯做那些献媚邀宠的事情,又着意躲着他,一年里也服侍不上几回,勉强只能算作半个通房,他心里肯定不足。既然不足,就要在外面找平,这便也说得通了。”
秦雪竖起两个指头,道:“二来呢,这贾琏脑子也怪好使的,在贾家这一众废物叔伯兄弟之中一向里也算个能办事的了。没成想,娶了一个媳妇儿来,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家,竟然比他更能办事、更会办事,且更得老太太、太太们的意。一并连下人们也畏惧‘琏二奶奶’多过他‘琏二爷’,甚至还传说他惧内。喏,他定然是又委屈、又不甘心,所以便要去找会捧着他、哄着他、千方百计讨好他的女人,模样儿差些都不算什么,只要懂得些风情、知道心疼人便成了。”
黛玉缓缓点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秦雪却猛一个转身,喝道:“但是!”
这一下将黛玉吓了一跳。
秦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低声音,补充道:“但是,呐,最重要的就是这个‘但是’。刚才说的那两条,都是代入贾琏视角找的理由罢了,‘无后’更是天底下最荒谬的借口。依我看,凤姐根本没有任何错,他夫妻两个走到后面那个境地,根本原因是——贾琏无耻好色!”
黛玉睁大一双美目,脸上是一副又震惊、又觉好笑的样子。
秦雪笑道:“呐,你瞧他那个不争气的便宜爹,一大把子年纪了,还惦记着想收鸳鸯当小老婆。鸳鸯不乐意,他就丑态毕露,又是威胁、又是利诱,就是臭不要脸!有这么一个爹,他儿子如今是这么着,都算好的了,总算贾琏喜欢的是成熟有风韵的,所以那些小姑娘家倒免遭荼毒了。”
这番话又贬贾赦、又斥贾琏,事涉长辈,黛玉不好附和,只努力压抑着嘴角的笑意。
秦雪继续道:“你记住,男人要是‘出轨’,别管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理由,先抓起来暴打一顿,跟着再让他从自身出发、认真反省去,别老惦记着从老婆身上找原因,都是胡说八道!女孩子们根本不用顾虑这些,什么‘不能太要强’呀、‘要给夫君留脸’呀、‘要给夫君台阶儿下’呀,都是放屁!咱们只管自己变美、变强就好了,男人不中用,那是他自己该考虑的事情,如果他不思进取、还想软饭硬吃,那就让他滚蛋!”
秦雪结束了自己的慷慨陈词,过来拉起黛玉的手认真道:“你总会遇到一个真正欣赏你的人,他会尊重你的强大,认同你的才干,愿意同你一起成长。”
黛玉虽是不解“出轨”之语的意思,但联系前后言语也能听得明白,她眨眨眼睛,双眸星光闪动,叹道:“你说的这番道理,我是觉得极好听、极顺耳的,可惜世人不明其理,女子只有‘顺从’为本,便是当断立断、存了要去的心思,主动权也在夫家,实在是让人无奈。”
秦雪道:“世人不明,你我明就好。我相信慢慢地总会有更多的人会想通的。唔……说到这里,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说——如果贾琏从不拈花惹草,只安于凤姐与平儿这一妻一妾,内宅和睦,外围干净,他是不是就是个好男人了?”
黛玉仔细听清秦雪的问题,在心里想了一想,觉得这问题问得实在奇怪,疑惑道:“嗯……怎么不是呢?”
这话的语气莫名让秦雪想起在现代时刷到过的一个短视频,不由得笑起来。
她对上黛玉疑惑的眼神,忙又忍住笑,正色道:“你想没想过,为何男人有了一个‘妻’还不够,还要有‘妾’?而一名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却不许她同时有几个夫君,便是夫死改嫁,也有法制与道德上的诸多限制。”
自古以来,似乎从有史记载开始,男子妻妾环绕便是常理,连上古时期的舜帝都有娥皇、女英二妃的传说存世,后世就更是常见,自皇帝三宫六院向下至各富贵人家皆是如此,以至于此事熟极寻常,若是哪个贵族男子不“跟风”娶妾,恐怕还要被冠以“惧内”的名声,或是被猜测是否身患隐疾、或有断袖分桃之癖。
便是历史上那几个为亡妻作出珠玑字字、传诵千古的悼亡诗词的大才子,也莫不是续弦及时、或早有良妾侍奉。吟咏怀念旧人之时,身侧是红袖添香、软语温存,这又如何不是一种讽刺。
至于世家子弟们,他们早已习惯从小在大家族内生活,与太太、姨奶奶们所出的兄弟姐妹一同长大、习以为常,这样的家庭结构和家族观念从而根深蒂固。
远的不说,便是清贵儒雅如黛玉的父亲林如海,也照样在府里蓄了两房姨娘。
如此想来,一切似乎没有任何不对。
黛玉默然思索良久,幽幽叹道:“皆因女子命薄。”
听见黛玉思索半天后颇为痛心地说出了这句话,秦雪叹道:“诚然。女子确实命薄,但这‘命薄’其实是结果,而不是原因。”
黛玉喃喃地道:“结果……原因?”
秦雪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各种规矩从来都是用来约束女子的?女子必须从一而终、必须藏之深闺、必须三从四德、必须这样那样,而男子似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男子寻花问柳,可被称为风流潇洒;萎靡颓废,可被称为洒脱不羁,这样堂而皇之的双标,可却被所有人都默认和无视了。最可笑的是,甚至连女孩子们自己都在为这一切的合理化不停地找借口——甚至发自内心地觉得,女子天生不如男子、要依附于男子,所以一切理应如此。”
黛玉琢磨着秦雪的话,心内像是似乎突然被照进一束光。
秦雪冷笑道:“女子并不弱小,实在是被规训如此。你想,不许她们读书做官的是谁?将她们束于闺阁的又是谁?是谁喜欢我们苍白柔弱,又是谁喜欢我们贤惠温顺?”
她连连发问。
音量不大,听在黛玉耳中,却是振聋发聩。
秦雪顿了一顿,笑道:“又扯得远了,说回妻妾制。你要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会希望他和你一样,满心满眼都是你,不管旁人拿出什么理由,是传宗接代也好、是公序良俗也好、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也好,他都会毫不动摇地选择你、维护你,他的心里和身边从来都是你、且只能是你,无论在精神上、还是□□上,都不会给别人留一点点位置。”
秦雪轻声道:“你觉得宝玉能做到吗?”
黛玉一怔,随即慢慢地摇了摇头。
秦雪认真地看着黛玉,道:“以前我看你们的故事时,虽然也感动于‘宝黛’之间超越时代束缚的灵魂共鸣,可是每每读到宝玉白天和你互诉知己、晚上却又跟袭人夹缠不清的时候,我就很生气。书里的你明明那样敏锐善感,对这件事却毫不在意,还同袭人开‘嫂子’的玩笑,我就更生气了。”
秦雪叹道:“我以前不能理解,来了这里这些时候,我才开始有点明白了:任凭袭人再温柔贤惠、再得人心,因为她的出身,所以也只可能是宝玉的妾。而你,你的身份注定了未来只会做人的正妻。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正妻是永远不会在意一个妾室的,那叫‘自降身份’。所以你只会在意其他的正妻候选人,比如薛宝钗。但是,你好好地想上一想、问自己一问——如果排除一切浪漫的少年相知,真的到了现实中众女共事一夫的时候,你内心深处真的会连一丝芥蒂也没有吗?”
做不到一心一意的男嘉宾请自动退场,爬开,都爬开![哦哦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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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六三回下 批陋俗秦雪论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