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婵半边身子僵麻着,心跳如雷,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
救回赵娴。
她还没来得及跟娘娘说清楚。她怎么会只因为赵氏君子的恩情才会舍命救她。
如果没有赵家主,她不会活着度过那个第一个失去阿娘的冬天。
可如果没有娘娘,她也不能在吃人的皇宫安然无恙长到这么大。
“上马来。”周衿不知从何骑来一匹马伸手给她。
江婵借他的力上马坐稳。
“别怕。”她听见身后周衿说道,“无论结果如何。”
江婵不知是不是被风迷了眼,渐渐觉察出眼底涩涩的。
两人违反宫规在宫中疾行,将出宫门时被侍卫拦下:“什么人?竟敢在内功策马?”
周衿亮出腰牌:“我乃是皇子周衿。”
话音刚落。
“陛下御令,三皇子不得擅自出宫!”那侍卫紧咬不放。
眼看僵持在此,江婵忽觉察出周衿一点点将手下缰绳塞放在了自己手里。
“娇娇我记得你会骑马的。”
周衿在她身后轻声说道。
没错,那是赵娴亲自教的她,她一直都会。
“一会出宫去,我拦住门卫。”他低声说道。
江婵从迟疑到紧握缰绳不过一瞬。
“殿下信我,我一定会把娘娘救回来。”
周衿笑:“我信你。”
下一刻他翻身下马,轻拍了一下马屁股:“驾!”
高扬起的马蹄将拦在马前的侍卫甩开,江婵一手勒绳一手紧抓马鞍,眼视前方:“驾!”
“不好,拦住她!”稀稀落落的声音被甩在身后,她耳边遗落唯有风声鹤唳。
她没有想过进了江府该如何周旋,又用什么做筹码,只知道到了地翻身下马急急冲着江府而去。
那时,漫天大雪。
前来拜谒的官员熙熙攘攘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诧异地看着这个身着宫服的女子身披厚雪,脚步生风往江府里闯。
“什么人!”府上的家丁拦住了她,眉横炸起,“没有拜谒帖一律不许往里进!”
“我乃中宫掌宫江女官,找胡娘子有事相商。”江婵横眉冷对。
那家丁被她盯得一愣,却随即斥骂:“这招前不久谢大人已经用过了,自那日夫人便下了命令,不管你是什么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有拜谒贴子!”
他虎视眈眈,伸手指着头顶的牌匾。
此刻那牌匾两侧仍系着黑白布幡,在雪中颇有凄凉。
“贵人看清楚了,这是相丞贵府,不是你耀武扬威的场合!”
江婵此刻听不了他罗里吧嗦那么多,她心里有一杆秤,秤上放着的全都是赵娴的姓名。
可她闯不进去,满圈里围着她的全都是看笑话的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
她松开推搡家丁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那家丁正在防备,听她忽说道:“胡夫人会见我。”
她的语气很平静,“你就说罪人江婵前来请罪,她会叫我进去的。”
家丁正将信将疑,人群里有一人吸气:“原来这就是那天气得相丞连吐了两口血的人!”
家丁混沌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
门口一下子清净下来,他上下打量着江婵,最终对门内吆喝:“传给夫人。”
门内高声应答。
江婵知,她不会等太久。
过不然,她心里剧烈的心跳还未平息,门内传来喧哗,十多个身着丧衣的家丁侍女拿着绳子一类的东西,在胡氏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出现在台阶上。
她眼尖,几乎一眼便看见了人群里的江婵。
她心口剧烈地跳动起来,怒火攻心,她冷笑:“好啊江婵,我正日日夜夜想要怎么把你扒皮抽筋,没想到啊,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可这次,没人能救得了你,来人给我绑了她进府去!”
一声令下,她身后的家丁婆子一个个面目狰狞冲下台阶来。
江婵站立不动,任由他们将自己绑了去。
旁边的人唯恐伤到自己都离地远远地,唏嘘不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李延从马车里掀帘子出来时恰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婆子手里的绳子拽的很紧,台阶上积雪甚滑,被绑的女子重重摔在台阶上,几乎被拉着上了台阶消失在高门里。
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鹅毛大雪里清晰可见的‘江府’二字,又皱眉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好像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啊,不知怎么居然来请罪来了。”有闲人嚼舌。
李延紧皱的眉头更加紧锁。
江婵?她来干什么?胡氏恨不能将她扒皮抽筋喝血饮肉,她这不是自投罗网自寻苦吃么?
难道是赵娴那边出了什么事。
李延握住了自己的官带,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他又钻回到马车当中,语速极快对身边的侍卫道:“速去谢大人衙上将此事告知。”
又对赶马的车夫道:“快马加鞭去江大人任上,我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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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婵摔那一跤并不轻,她脚崴着还未恢复完好,那一下皮肉绽开的声响几乎清楚地传进她耳朵里,她面色苍白,死死咬着牙才忍住没喊痛。
由不得她喊痛,那手上牵着绳子的阿婆不知对她几多仇恨,狠狠拖着她一直到祠堂后那四方大开的天井里。
胡氏站在屋檐下,她由不得江婵分说,先从家丁手里抢过鞭子来狠狠甩了她几鞭子。
鞭子刺风而来,抽打在后背上,幸而穿的厚,只有刺感。
“你怎么敢来的,你怎么敢来的!”胡姒压制着极度的恨意,来来回回说道。
她顾不上天井里漫天的大雪,掐着江婵的脖子提溜她起来想要看清楚上次没能看清楚的脸。
她深知,她对江婵如此厌恶,是因为愤怒中沾带着一丝害怕,因为她这张脸。
“江婵前来求医。”江婵仍由她欺凌,只唯有这句话。
胡妳恍然大悟,她猛地松了手。
江婵额头上被勒出青筋,她放手时几乎快速垂下头去吸入空气并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可她不敢,不敢因为咳嗽又耽误了功夫。
于是又一字一顿说道:“江婵前来求医。”
她脑中一阵一阵发晕,眼神望着白茫茫的雪地毫无定焦,只轻声:“只要夫人愿意给娘娘看医,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她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便是给江常赔命,我亦赔得。”
“赔命?”胡妳心中窝着火气。
她指着地上的江婵:“你的命值几多钱,我的阿常呢?你什么人也配给她赔命么?”
她说着,脚下用力朝她狠狠踹去。
这一记窝心脚,使了十成十的功力。
江婵只觉得心口一窒,整个人宛若双眼发星,两耳轰鸣,在地上蜷缩着滚了几圈,‘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血洼在雪地里,她痛得脊背轻颤,五脏六腑都如火烧,缓了好久好久。
痛到她竟也莫名觉得委屈起来。
她本来她这一辈子,不会给胡氏下跪的。
阿娘,对不起。
江婵闭了闭眼。
两侧的侍女中有些看不下去的,纷纷面露不忍。
江婵跪好,以额触地:“求,夫人。”
她已说不全一句话。
胡妳尤不解恨,她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心中舒坦,却又觉得她跪的那样板正而刺眼。
她一言不发抽刀上前,猛地提溜着她的头发将人头扯起来。
江婵嘴角还挂着血,睫毛上结了厚厚的冰霜。
可胡妳觉得,她不该用这样一副神情看着自己。
至少应该是害怕、惊慌的。
不应该这么冷静,甚至带着坦然。
明明她的刀已经架到了她脖子上。
她讨厌长这么张脸的人用这样的神色看着自己。
“夫人!”有婆子忍不住开口提醒她,她看了那江婵一眼,壮着胆子,“今日是小公子三七祭日啊,怎么能在后院见血。”
这句话渐渐唤回了一部分胡妳的理智。
她那么恨江婵,可她又是江常的母亲。
便是送他最后一程,她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地走。
“你说得对。”胡妳丢掉了手里的刀子。
众人齐刷刷松了一口气。
“那便换一种法子,我有的是法子叫你兵不血刃又痛不欲生。”胡妳笑道。
她随手指着一个家丁,头也不回:“你来,扒了她。”
众人又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江婵看着那家丁越走越近,眼中忽蒙上悲悯。
阿爹啊。
你可知阿蝉在你的院子里要受到什么……
阿爹,你不是说要一辈子照顾好我的嘛……
胡妳松开了撕着她头发的手。
那家丁不知怎的,竟觉得手脚颤抖。
可他不敢违背胡妳的命令。
那婆子身边年纪小的侍女忍不住抽泣:“这可是皇后身边最体面的女官娘子啊……”
那婆子狠了狠心,拉了她一下:“快去后院找姑娘来,越快越好!”
那日谢大人求医她也是在场的……小姐要是肯救这女官一次,便能救第二次。
希望她赌对了。
“废物么?还不快动手!”胡妳又回到了檐下静静看着这一场好戏。
家丁咬着牙关闭上眼便听令去撕江婵的衣领子。
江婵已没有力气抵抗,可她咬着舌尖强迫自己清醒,死死护住。
家丁亦满头大汗。
江婵使出力气推了他一把,他在雪地里翻了个滚儿,畏畏缩缩不敢再动。
胡妳这才看出些性味来。
是啊,抵抗的时候才有意思,要是就那么怪乖乖跟块木头似的,如何能解她心头恨。
她冷笑:“江婵,你抵抗什么,你不是甘愿做一切事只为给皇后求医么?”
“是。”江婵慢慢吐出这个字。
“我要见到那个大夫。”她用尽力气。
“或者还有一个法子。”
她撑着直起腰,想要抬起头看向高高在上的胡妳。
她不知自己现在如何狼狈,或也能猜得到。
“我死在这里,给大皇子一个机会,以私刑女官为由头……”
胡妳的脸色变了又变。
江婵的话说的很慢,她已经没有多少清醒的意识了。
“以私刑女官为由头,彻查江家。”
一锤定音。
胡妳方才生出的性味已经完全烟消云散了。
她冷笑。
江婵等待答案的时侯,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好。”她听胡妳说道。
“我答应你,你脱干净来取悦我。”
“我要看到那个大夫。”江婵又一次强调。
“去把他请来。”胡妳嘱咐身边的家丁。
江婵看着那家丁消失在视线里。
她迟疑了一下,扯着嘴角笑了一声,被冻僵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领口上。
“慢着。”胡妳不紧不慢说道。
“谁叫你自己脱了,叫他给你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