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见春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马家酒楼前，马子良蹲在地上，点燃了除夕收市的爆竹。不止马家酒楼，河洛各处也都此起彼伏地响起热闹的炮竹声。爆竹扬起的烟尘纷纷扬扬弥漫在空中，雪见鹿一边笑着，看着炮竹红红火火地炸开为漫天飞花，一边往后退了几步，抬手遮了遮烟尘。刚退了两步，便撞到一个人。

“抱歉啊。”雪见鹿回头，正巧秦贺抬手将落在雪见鹿发间的一朵飞红摘下。

雪见鹿笑道，“你怎么来了？”

秦贺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便跳出一人，“我们也来了！”是一脸笑意的柴静。还有默默站在一旁的眉间尺，以及怀里抱着虎皮猫安抚的郭狸。

“是我邀请他们来的。”马子良放完爆竹，走了过来。

不过，我好像只通知了柴静，让他把郭狸也叫上，马子良在心里回忆。为什么来了这么多人？秦贺也来了。不过秉持着来者是客的想法，马子良也不好将已经上门的客人赶出去，要是让马松良看见，今晚晚饭上恐怕就没有马子良的一席之地了。何况，大家也并非完全不相识，只是马子良觉得自己与鬼帝还没熟到能一起吃团圆饭的地步吧？

“都是阿良的朋友吧，快请进！”马松良走过来，招呼大家赶紧进去。马子良之前便与马松良提过，自己有两个朋友今天也要过来，此时马松良见到打扮与大家不同的几人，也没有感到诧异，只是目光在秦贺身上多留了片刻。马松良活了几十载，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能够感觉出秦贺的不同。

“今夜打扰了。”秦贺感觉到马松良的视线，率先打了个招呼。

“哈哈客气了，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我姓秦。”

“秦公子。请进吧。”马松良笑着，不卑不亢地与秦贺寒暄了几句。

一进屋，马松良便将身上的外袍脱了。

“诶，爷爷你怎么把衣服脱了，小心着凉了。”马子良赶紧走过去，拿起衣服就要给马松良穿回去。

“不用不用，一会我进厨房，热着呢。”马松良摆摆手，“你在我衣服上绣的那个法阵，刚刚在屋外都热得我直冒汗，待会进厨房我就直接熟了。”说完，马松良便进了后厨。今夜是年三十，店里的伙计基本都回自己家团圆了。剩下一些孤儿，或者是避难流落到河洛无家可归的人，大家便留在马家酒楼一起搭伙了。快到饭点，马松良去后厨看看菜的情况。

“鬼帝怎么也来了？”马子良拉着柴静走到一旁，悄悄问。

柴静瞟了一眼秦贺，后者跟在雪见鹿身边，帮忙挂灯笼，没有注意缩在角落的两人。柴静以手遮着嘴，凑到马子良旁边，悄悄地说：“他好奇。”

“好奇什么？”马子良疑惑，“凡人是怎么贺岁的吗？鬼帝也会对这些事感兴趣吗？”马子良也偷偷地看了秦贺一眼，“那他可以去长安啊，京城肯定更热闹。”

柴静不置一词，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马子良。

马子良摸不着头脑。一旁经过的眉间尺凉凉地说：“你们以为用手捂着嘴，悄悄说，秦老板就听不到吗？”

马子良与柴静齐齐转头。果然，秦贺目光沉沉地看着两人。

柴静做了个求饶的手势，马子良则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说实话，马子良没觉得有什么好心虚的。自己作为主人家，出于安全的考虑，了解一下客人的来意不是很正常吗？话虽如此，但是揣摩鬼帝的心思总是有种摸老虎屁股的感觉。何况，柴静在秦贺手下办事，揣度老板的心思，确实不是一个打工鬼差的分内事务。

不过......马子良寻思着：我和柴静也没说秦贺的坏话啊。

秦贺拿过雪见鹿手里的灯笼，冲柴静和马子良两人扬扬头，“过来帮忙。”

“好嘞。”

“来了。”

柴静和马子良一前一后，接过秦贺手上的灯笼和锤子。

“出去走走？”没等雪见鹿回答，秦贺就拉着雪见鹿出去了。

太阳慢慢西斜，指针在县门口的日晷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约莫是申时，路过时，雪见鹿看了一眼。街上有些空荡，店铺都在收拾，准备打烊。人不多，偶尔有几个步履匆匆的行人，夹着大包小包蔬菜、年货，归心似箭。

雪见鹿抬手，柔和的日光透过指间缝隙，洒在雪见鹿的睫毛上，澄澈的眼眸宛若盛着露水的琉璃盏，闪着碎光。

“真暖和啊！”雪见鹿感叹，冬日的暖阳总是格外的讨人喜欢。

“嗯。”沐浴在斜阳下的秦贺，似乎也少了一些不属于人间的沉重。

“上次你在石居栽下的竹笋，我离开前已经有一人高了。”秦贺望向雪见鹿。

“长得可真快。”雪见鹿绽开笑颜，“等我从长安回来，再去冥府看看。”

“你要去长安？”

“嗯。睿王说药泉和陈九思他们回来了。”

“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

秦贺点点头。

雪见鹿笑着，盯着秦贺看了一会，“你会跟来吗？”

秦贺抬眸，“你不喜欢我跟来？”

雪见鹿摇头，“不，你很聪明。但和李瑄的聪明是不同的。”雪见鹿垂眸想了一会，“与其说是聪明，不如说是运筹帷幄。因为你以往的经历......”

雪见鹿微微仰头，看进秦贺的眼睛里。静水流深，水深如墨。

“所以你帮了我们很多。”雪见鹿看着秦贺，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你是这么想的。”秦贺偏过视线，“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嗯......”雪见鹿想了一下，“我帮你种了文竹？”

风轻轻扬起雪见鹿额间的碎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秦贺轻笑，“嗯。”

看到雪见鹿露出猜对谜题般的得意笑容，秦贺在心里补充：但也不全是。他一个人在冥府很多年了。从最初的执着，到后来的看淡。很多事情，他都已经放下了，此生只对那一件事念念不忘罢了。白九曾经对他说过，等他查清真相，他或许就会消失了。秦贺已经在这世间太久，没有了那一个执念，他与世间就再无牵挂和联系了。或许会饮下孟婆汤，代替东岳君镇守十八层炼狱。又或许会到往生池走一趟，告别此生。这是秦贺对自己以后的设想。

但这一切，在遇到雪见鹿那日，变了。

仿佛蜻蜓点水，虽然微弱，但却荡开了一池涟漪。

等秦贺回过神来，石居早已郁郁葱葱，不再荒芜。

那日，于冥府初见，秦贺想：这人还挺有趣的。

于是，心轮便开始慢慢转动了。

临街一处商户，点燃了收市的爆竹。在漫天飞舞的火花中，雪见鹿回头，粲然一笑，“我们回去吧。”

“好。”

那人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