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贺和雪见鹿隐身,走在长安街上。一队卫兵自他们身边经过。
“这段时间,长安城内巡逻的士兵变多了。市街内也冷清了不少。”雪见鹿看着街上给卫兵让路的百姓,铺子关了很多,远不如两个月前他们初来长安时那么热闹了。
“太子借万宝楼的机会整顿吏治,起用寒门有才之士。这段时间朝堂应该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害怕一不小心,就被大理寺抄家了。各种铺子、生意,也不敢太过张扬了。”秦贺和雪见鹿刚好走到万宝楼旁边。两个月前还风光无二的地方,此时仍被士兵看守着,不许人随意进出。行人路过也纷纷避开,之前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万宝楼,现在俨然一个奄奄一息的巨兽,龟缩在长安城一脚,震慑着长安城内蠢蠢欲动的人,让他们行事之前掂量掂量。
“物极必反。李琮有些操之过急了。”雪见鹿顺手扶起一个被严肃士兵吓得摔了一跤的小孩子。刚刚从学堂下课的小少年,差点便要摔个四脚朝天,却感觉一阵柔风拂过,将自己托了起来,重新找回平衡。小少年张开手一看,手里多了一颗糖,四下看看,无人注意自己,便护着手里的糖欢欢喜喜地奔回家了。
“这段时间,读了不少书。”秦贺轻笑,看向雪见鹿。
雪见鹿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少年跑开的背影,琥珀色的眼眸一如从前般温柔,却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沉思。“李瑄藏书很多,偶尔还会有翰林院的学士来睿王府与他座谈,我无事就隐身坐在旁边听。”雪见鹿回眸,看向秦贺,莞尔一笑,“不如话本有意思。”
秦贺低头,盯着雪见鹿看了片刻,抬手揉了揉雪见鹿眉心,“别皱着眉。”转头,看向长安街尽头巍巍的宫城,“各有造化,不要过多干涉。”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雪见鹿没有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衣袍拢着的手腕上,其中一颗念珠忽然变成血珀般的赤红色,雪见鹿左手一抖,似乎被灼了一下。
“怎么了?”秦贺问。
“无事。”雪见鹿摇摇头,抬起念珠看了看,无常。
两人一进睿王府,便与药泉打了个照面。雪见鹿客气地对药泉点头,秦贺则看了药泉一眼,没有说话。
“两位前辈也回来了。请进吧。”李瑄请几人进了书房。
马子良坐在李瑄书房中,看到雪见鹿,起身走了过去。
“药泉师长。”马子良对药泉行礼,却并不过去。
“阿瑄在信里和我说,你当真不打算再回学院了?”药泉看向马子良。
“嗯。”一段时间没见,马子良似乎稳重了不少。面貌还是青涩的少年模样,眉间却多了几分敛容,眼神也不像从前那般一眼便能看透了。
雪见鹿看着马子良,心中感慨。他也是昨日才知道马子良的决定,便从冥府赶过来。许是这段时间和李瑄待在一起,马子良也不再是半年前那个单纯无知的少年了。待在睿王府的两个月,马子良终于有时间静下来,梳理一切,这半年来经历的事情已经抵过他前十七年的过往了。
有些时候,当你回过神来,从前那种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而当你意识到这件事时,早已无法再回到当年那般澄澈。
“我在学院求学六载,学院对我有栽培的恩情,如若学院有需要的地方,我一定尽自己绵薄之力。但天京本就不欢迎我们这种凡人家族出来的修炼者,我也不想再与他们打交道,虽然本身也没多少交往。河洛附近,本身也有不少天界的散修,我会注意隐蔽灵力,不让凡人有所怀疑的。”
药泉见马子良态度坚定,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好,我会替你转告学院的。”
“还有一件事。”马子良看着药泉,“我在天京朋友很少,方恺算是一个,如果他有任何情况,还请药泉师长告知我。”
“嗯。我此次过来,也是有关于秘境的事。”药泉点头,“昨日,九思进入秘境了。”
“九思师长?”马子良疑惑问道,“应渊院长不是已经将秘境关闭封锁了吗?”
“没错,自从毕业试炼出事后,秘境就被院长设下法阵,不让任何人误入。东方晨曦被查出与血丸以及夜鸦有关后,就被关到勾陈上宫了。这件事你们也知道。”药泉看向雪见鹿,雪见鹿颌首。“院长与昊轩宫主轮番审问,东方晨曦确实不知秘境血池之事。我不觉得他能在昊轩宫主的审问下说谎,那血池的线索便又断了。于是九思便提议,他再入秘境,看看能否找到其他线索。一来,想要医好方恺,还得从伤害的源头——血池入手。二来,血池如此妖邪之物一直存在,也让大家都惴惴不安。”
“为何应渊和昊轩自己不前往,要让陈九思去?”秦贺淡淡地问。
“南牧出现大量妖兽,昊轩宫主带领捕妖队分身乏术。院长在秘境外接应九思,我见完马子良后,也准备前往。”
“九思师长曾是昊轩宫主的副手,在捕妖队很长时间,实力不俗。但这个秘境,确实十分诡异,药泉师长与九思师长需得万分小心。”马子良神色担忧。
“嗯。我先走了。”药泉对雪见鹿拱手,“如果几位有任何事情,可让阿瑄与我联系。”
“老师,一定要小心。”李瑄看向药泉,认真地说。马子良曾与他提及过秘境中的经历,虽然诸多情况,他不曾感受过,但大批玄都学院的弟子折损在里面,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嗯。”药泉点了点头,拍了拍李瑄的肩膀。他和李瑄算是有缘,虽然天凡有界,多年来师徒感情却一直很好,甚至比 药泉在玄都学院的一些学生,关系还更密切。
药泉离开后,李瑄传了午膳。刚刚用到一半,东宫便来了人,李瑄只好放下碗筷,匆匆进宫了。
“睿王怎么还是这么忙?不是准备要封朝贺岁了吗?”雪见鹿接过秦贺递来的汤,问马子良。
“之前万宝楼带出的一批官吏,算是已经处置完毕。现下是又在忙明年开岁春闱的事情了。”马子良叹了口气。
“皇帝已经下旨让太子参与明年科试了?”秦贺又给雪见鹿夹了一块葫芦鸡。秦贺虽然不避凡间食物,偶尔看雪见鹿吃得很香,也会尝几口,但吃得不多。
“嗯。翰林院大学士章正与太子为主考官,其余大学士从旁协之。”
午后,京城下起一场大雨,街上无人,显得寥落萧索。
长安青风巷,孙府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
孙修下狱后不久,孙文海也去世了。与孙家交好的官员们,都惋惜:孙大学士刚过寿辰,身体看着矍铄,却被不孝子给气死了。
话传到李瑄耳中,他只感叹:孙修有罪,但世人却错怪了他。据阿良说,孙修到冥府后,怕是要在地狱赎罪几十年,才能还清杀孽再度转世。一片孝心确实赤诚,但却太过自私了。至于孙文海,不知地府会如何评判,阿良说他也不知道,他在地府的朋友说不便告知。孙文海去世后,章正担任首席大学士。此人刚正不阿,是个直臣,倒是与皇兄一拍即合。
大雨磅礴,将长安街上经年的污垢洗去,却又带出了地里的泥泞。
水至清则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