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见春 第1章 第一章

泽芜山西麓，神斧峰断崖。

马子良从剧痛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觉得自己浑身痛到麻木。随着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他认出自己似乎是跌落在神斧峰下的山谷里。马子良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觉得疼痛似乎有所缓解，慢慢地手脚并用，迟钝地将自己撑了起来。

看着眼前被压断、跌了一地的枯枝，马子良的记忆渐渐回拢。

马子良是玄都学院六年级的学生。这次进入秘境的试炼是六年级学生毕业前的大考核，只有通过秘境试炼的人才能取得玄都学院的毕业资格，并在学院的推荐下进入天京。

能够进入玄都学院修习的学生都是有仙缘的人。有的是由中正官在凡间万里挑一筛选出来的，有的是从出生便显露出仙缘的人，在机缘巧合下拜入玄都学院的，而大部分的学生则是天京各世家的后代。由于天界只有玄都学院这么一处专习修练的场所，因而天京各世家子弟虽然对凡间上来的学生多有不满，却也无法改变学院的招生规则，只能光明正大地用孤立这个屡试不爽的方法，来表达他们的轻蔑。

马子良属于中间那种。马家是天界、凡间、冥界三界交界处的一户人家，祖祖辈辈以开食府为生，在三界交界处——河洛小有名气。河洛取自“河落”，此河传说是千年前从天上掉落下来的仙河，至今仍流淌着些许灵气，生活在河洛的人们，长久地浸染在稀薄的灵气的，不少人都能使些灵力。但这种程度的灵力，也只够他们去到凡间当当风水师，与真正在天京的仙官相比，可谓是白盐入海。

马子良的父母都没有灵力，马家如今也唯有马子良一人显露出修仙的资质，甚至还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法器，虽然在玄都学院这样仙才辈出的地方，马子良的资质只能算是平庸，但也足够让马家人引以为豪了。而这场试炼就是决定马子良是否能够成功在天界领个小差事的重要考核，可惜他似乎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马子良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笔，在空中勾勒几下，渐渐就出现了治疗外伤用的药品和包扎伤口用的绷带，马子良取下东西，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擦伤和淤青。

没错，马子良的法器就是一只画笔。一只普普通通的竹质画笔，让他在一众以灵兽骨为剑、嵌南海珠为饰的同级生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过，即使并非法器的缘故，如马子良一般凡人背景的学生，也大多是融不进天界的世家子弟中的。

对此，马子良也表示无可奈何。他七岁那年偶然发现自己有仙缘，而后在一位云游道长的指点下，知道需要以法器作为沟通自身和外界灵气的桥梁。而厨子世家的马家，若论各式菜谱的收藏量，那自然是十分有竞争力的，但要说炼制法器的材料，马子良他爸沉默了一下，表示自己有一相熟的打冶老师，只不过当然是打冶厨具的。马子良拒绝使用一把锅铲或汤勺当作法器，当时马家后山正好有一大片竹林，马子良便就地取材制成了自己的法器。

处理完身上的伤口后，马子良在四周观察了一下，认出这应该是神斧峰下的山谷。

他还记得坠崖前，自己似乎是和张生他们几个在一起。和马子良一样，张生等人也是凡人世家出来的学生，同样不受天京世家后代们的待见，因此就默契地聚在一起，也算是能相互帮助。

通过试炼的要求，是在秘境中呆满十天。秘境中福泽与危机并存，实力或运气好的试炼者或许会发现前辈留下的修炼秘籍，又或是在斩杀妖兽中大大提升自己的实力。而一些灵力较弱的学生，则要尽可能避免，因为受到妖兽攻击而早早出局。

进入秘境后，完全是独立自主、自立自强式的自我闯荡。但由于近百年来，灵气逐渐稀薄，能够沟通灵力的人数也大大减少，因此每一个学生都非常宝贵。在进入秘境前，师门会给每个学生分发一颗玄水珠，在遇到危险时，往水珠中注入灵力，就可以离开秘境，当然这也意味着你要留级一年。不过，留级哪有命重要？所以对学生们来说，玄水珠中的传送法阵是保命法宝。

马子良等人，显然属于灵力较弱的学生。怀抱着一种躲到最后的策略，几人决定前往神斧峰上的藏书阁。藏书阁的位置，在玄都学院的学生中不是秘密。百年前，天界无故异动，天京藏书殿也受波及，为防止历代所藏典籍受损，故而天京决定将藏书殿转移到秘境之中。所有学生都知道，但却少有人选择来这边。因为后来天京安定后，已将神甫峰所有修行秘籍重新转移回天京，剩下的除了又臭又长三界的历史，就是各种逸闻趣事，或是妖兽百科知识这种，或八卦、或对修行没有直接帮助的古书。修行看的是灵力强弱、法式精妙，而非能否背诵天界起源。所以，除了马子良他们这种，只想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的学生，几乎不会再有人到这个地方。

那马子良怎么会坠下山崖呢？

马子良回忆起来：其实他和张生等人也只知道藏书阁在神斧峰，但神斧峰山势耸立、云烟环绕，在山角，根本看不清山势。于是他们决定爬到山顶，再用法器千里眼去寻找藏书阁的位置。而就在他们刚爬到山顶，正在修整时，一头巨大的怪鸟袭击了他们。

马子良拿着画笔，试图勾勒一下之前袭击他们的怪鸟的样子。这种鸟长得有点像《妖兽经》中的鹞，但体积要大得多，黑得发沉的羽毛看着有些妖异，令人心生不安。按常理来说，神斧峰不该出现这种妖兽，但现在不仅出现了，还极其凶猛地袭击了马子良一行人。马子良心中有些不安，不知道张生他们的如何了。

鹞这种妖兽，攻击力极强，杀性很重。秘境由天界所造，这种凶残无礼的妖兽，本不该出现，难道是为了模拟妖兽自然生态，锻炼我们的应对能力？但这种程度的妖兽，哪怕是同级中实力最强的欧阳洵，也不敢说能将其击杀吧。

马子良这样想着。受到攻击时，他们几人被打得措手不及一片混乱。马子良的法器是一支笔，攻击有限，可他的灵力在几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可以想象几人当时有多狼狈了。

马子良努力地画了几笔，但也只能大致画出一个鸟兽的形态。这是马子良法器——山河笔的特点，即只能够画出马子良的灵力所能驾驭的事物，而高于他灵力的，则无法被他画出形貌。

叹了口气，马子良把笔紧紧握在手中，戒备起来，开始朝山谷内部走去。山谷倒吸水汽，植被很茂盛，艰难地树林中挣扎着走了好一段路，忽然，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破败的大殿出现在眼前。戗脊上的蹲兽已经掉落得所剩无几，房梁也断了好几根，被厚厚的灰尘盖着。宛若一只巨兽蜷缩着，就这样坐落在山谷中央，依稀还能看出往日恢弘。大殿正前的牌匾，虽然摇摇欲坠，但上面的字迹依然可见，写着藏书阁三字。

不知道张生他们会不会找来藏书阁，马子良心想，抬步走进大殿。大殿内部有许多芥子空间法阵，镶嵌在墙壁和地板上，启动芥子法阵则可以进入到对应的藏书室。

不愧是三界最大的书库，从这密密麻麻的阵纹，可以窥见彼时宏大浩瀚的规模。

马子良并不打算进入芥子法阵，他在大殿内寻绕了一下，搜索张生他们的踪迹。但没有找到，马子良，似乎是百年来第一个光临这里的客人。

忽然，几声清脆的铜铃声响起，入夜了，山风穿林而过抚动了飞檐上挂着的一只铜铃。树林簌簌而动，马子良透过窗户朝外看去，泠泠的月色下，远处有一个高瘦的身影正朝大殿走来。

陌生人一走出树荫，脸庞便露在月色下，也映在马子良惊艳的眼瞳中。

非是帆动，非是风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