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淋淋漓漓地下着,厚重窗帘挡不住花园里灌木在风中呼啦啦摇晃的声音。卧室的空气里浮着草药的香味,艾菊和龙胆根的清苦味混着红石榴、杏仁和蜂蜜的气息。
西尔维娅蜷在绒被中,头晕目眩,鼻腔发干。她连夜翻阅完东欧魔法矿产分布的资料之后,又靠着蜂蜜酒和三杯咖啡撑过了清晨。
她洗了个澡,然后现在连睁眼都像在烧灼眼眶。
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从她膝头滑落,撞翻了尚未饮尽的酒杯,在地毯上晕出一圈水渍——不一会便被城堡里悄然现身的家养小精灵施了清洁咒。
“我是不是得考虑禁酒令了。”
格林德沃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淡淡的雪松香裹着他步入房间。手中托着一只银托盘,瓶中药液浮着温柔的粉紫色光芒。
他目光在她发红的眼角停了一瞬,随即落在床尾那只空了的咖啡壶上。
“你晕咖啡因了。而且二十六小时不眠,附加一瓶杜松子酒和半瓶威士忌半夜偷喝……不想活了?”
“……我还没昏过去。”她声音哑得几近消失。
“那真是奇迹。”他把托盘搁在床头,一挥魔杖,那只藏在床头桌下面的醒酒瓶瞬间化作一串玻璃珠,嗖地窜上了吊灯。
她尴尬地咳了几声,靠回枕头。格林德沃坐在床边,指尖探向她额头,轻轻一触便皱起眉。
“魔力波动在乱跳。你知道这对你这种体质的代价是什么。”
她低声:“我只想再多看一页。”
“多看一页就能打下波兰?”
“多看一页,至少我知道该不该绕过乌日山脉。”
他没再说话,起身走到壁炉前,左手轻旋治魔药瓶,右手把增强剂和一滴生死水放入。光线在他侧脸投下暗影,将他俊朗的面容映得像雕塑。
片刻后,他回到床边,将杯子递到她唇边,魔药微苦,却被调进了微量蜂蜜、雪梨与柠檬草精油,清苦中带着一点不动声色的温柔。
“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小秘书,我会嘉奖你的工作态度,然后劝你休息。”
“我是特别的吗?”她半真半假地问。
他歪着脑袋,没回答,只是把她的一缕汗湿的银发别到耳后。
“你是在发烧时迷迷糊糊也能纠正我兵力分布的人。”他顿了顿,又靠近了一点:“也是我唯一允许不守规矩的人。卡里昂监察官举报过你很多次了——迟到早退,衣衫不整,私自外出,还有宵禁时间到厨房偷酒喝。”
西尔维娅闭着眼,轻笑了一声:“您这语气听着像在原谅一个杀人犯。”
“如果再有下次,”他语气慢了半拍,声音低而清晰,“我就打你屁股。”
这突如其来的直白威胁,让她耳朵瞬间红了,睁开眼,咳得停不下来,半是哑笑半是窘迫。他不是认真的吧?
“这、这是军规了吗?”
“私人条款。”他眼神肯定,靠近她耳侧轻声说:“只对你适用。”
她侧过脸,不肯与他对视,脸颊比没喝魔药前还要灼热。
一刻钟后,她靠在枕边啜饮一杯牛奶,呼吸终于平缓。格林德沃没有离开,而是静静坐着,手指轻轻翻着她笔记本上未写完的路线图。
指尖停在捷克西部的交通节点上,他若有所思。
良久,他低声说:“我对卡里昂说过,你不是平常的人,不能用平常的法规去约束。我可以操纵圣徒征战,但你这种人……还是要靠哄的。”
她没回应,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可当他站起身为她掖好被角,准备离开时,她忽然把蜷缩假寐的脑袋转过来,笑着眨眨眼,吐出一句:
“您不会真舍得罚我。”
格林德沃转身,烛光照亮他唇角的一点弧度。
“我舍不得你这样糟蹋自己身体。”
“……您这份舍不得,怕是有点痛吧。”西尔维娅闷声吐槽。
格林德沃轻笑:“你能记得最好。现在,睡觉。”
——————————
纽蒙迦德的战略室建在地底,三层厚石隔绝了外界的风与光线。这里没有窗,却并不阴冷潮湿,天花板上的魔法光源缓缓旋转,如同战场上空飘动的星火,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木头和干燥羊皮纸的味道。
墙壁上嵌着整幅浮动地形图,捷克斯洛伐克的版图正悄无声息地亮起,每一道山脉、每一条河流都在低语。
西尔维娅站在地图前面,一枚钻石别针扣住深紫色的高领斗篷,她面色仍略显苍白,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和鼻音。
她强迫自己习惯了懒散松弛的脖颈和脊椎挺得笔直,像一柄刚铸的剑。
“捷克魔法部的心脏在布拉格,但血管早已蔓延四散。”
她挥杖轻点地图,数十个红光标记应声而亮——岗哨、仓库、补给站、法令执行点,遍布边境与重要城镇。
“我们不能只砍头。”她语调平稳,“我们要断血管,切神经。”
浮影墙上同时亮起北、中、南三条推进线,交汇收网。
她指向北方,魔杖划过第一道锋线。
“主力部队由奥托·韦尔芬统领,自德累斯顿—格尔利茨集结出兵,直取布拉格魔法部总部。”
坐在桌边的奥托·韦尔芬微微皱眉,那双饱经淬炼的黑蓝眼眸闪过狐疑,他声音沉如磨石:
“布拉格地底布满防御结界和逃生通道。只攻总部,等于自投地网。”
“所以我们不等他们逃。”西尔维娅答,“布尔诺、霍拉什季茨、利贝雷茨,我们在外围制造同时动荡,逼他们内缩——一旦他们被迫集中防守,我们从三面压入。”
地图切换,阿尔卑斯山脉浮现出翅膀般的轮廓。
“芬恩·索利莫,您的鹰头马骑兵将控制山口,向布尔诺施压。主要目标是切断飞路网络和物资调配,迫使敌人放弃南部岗哨向布拉格回撤。”她轻轻咳了一声,喘了口气。“如果布尔诺陷落,他们将失去东南边境的一切快速通道。”
“鹰头马飞行高度受限,”莱昂·贝克却突然插话,手指轻敲魔杖,目光冷静锐利,“如果敌军反封空域,你打算怎么补?让芬恩他们摔死在维谢格拉德上空?”
西尔维娅不急,转身提笔,在沙盘上画下一道蓝光曲线。
“我给他们准备了一条地下飞行通道——沿古磁土矿掘出的废弃轨道飞行,带魔法干扰层。只要你的人不怕黑。”
芬恩在后排咧嘴笑了:“不怕,夜里飞比白天准。我的小伙子们迫不及待给布尔诺的娘们送花了。”
第三道蓝光在东侧划过。
“莱昂·贝克,您的人前出至科希策,牵制斯洛伐克东线力量,确保布拉格周围形成包围圈,不让援军通过。”
莱昂扶了扶滑到鼻梁的金丝镜,沉稳地点头,却没立刻作声。几秒后:
“科希策有大型巫师村落,如果我的人遭反击,被困在那儿怎么办?”
“我们已经在预设路线中准备了三处转送节点,”西尔维娅答得很快,“其中两处伪装成荒弃屋,一处是你自己的人设计的——上次潜入罗姆查时用过。”
她顿了一下,看向莱昂,“如果你信自己训练的士兵,这不会是问题。”
莱昂的镜片闪过一丝寒芒,但他没再说话。
地图缓缓旋转,剩余部署逐条展开。
“阿尔里克,你负责处理炼金实验室外围阴尸群。建筑必须保留。”
金发的年轻军官手指戳了戳迷你厉火罐,“大人,我从哪儿绕进实验室?阴尸的嗅觉比吸血鬼还毒。”
“从地下河潜入。”西尔维娅将实验室模型嵌入河床模型,咒语一闪,水流分开,露出隐藏的穹顶结界。
“穆勒部长,您在维也纳调派侦查傲罗,监控多瑙河魔法交通。我们的传单已经准备好,你要让你的安全办公室对捷克魔法部进行心理战攻势——散布部长已逃,魔法部正覆,巫师社群即将解放。”
埃利厄斯·穆勒向来严肃一丝不苟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缓缓点头。
“伊薇特执行斩首任务,目标:伊日·霍拉克。”
亚麻色头发的高个女巫胸手按在魔杖手柄的猫头鹰雕刻上,胸有成竹地朗声说:“只要奥托大人那边顺利,我没问题。”
“范斯,你负责控制瑞林家族,全家安全带走。”
范斯举起蒲扇大的手掌,粗声问:“要是那群造魔杖的软蛋吓得尿裤子咋办?”
“那句给他们换个干净作坊。”西尔维娅的胳膊撑在桌子上,“然后拿盒巧克力哄哄孩子,你要让他们听话,但我不允许你把他们吓失忆。”
芬恩·索利莫哈哈大笑。
等讲完最后一项部署,她挥了挥魔杖,刚要准备说散会,奥托开口的声音再次响起:
“战略覆盖面合理,分布也稳。但你的调度图上——每条支线都要精度匹配。我们这不是演习,一旦断线,前线必乱。”
“我会调整优先级顺序。”西尔维娅点头,“调度细节今晚前完成。”
莱昂不动声色:“如果你写战报的速度也这么快,也许我该松口气了,小姐。”
“我不写战报。”她语气不带起伏,“我写胜利纪要。”
会议桌边传来一声短促的低笑,是格林德沃。他全程没有打断众人的发言,异色眼睛里闪过一丝骄傲。西尔维娅明白他在看戏,他要知道自己的狐狸能不能应对得了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领。
奥托正了一下领口的秘银死亡圣器飞鹰勋章,眉目冷峻如寒铁:“最后一个问题——若法国佬派人支援?”
整个会议室突然寂静。
西尔维娅的檀木魔杖点向欧洲,划出一道星轨。百十道金色光点从巴黎涌向边境,却在莱茵河畔被一层铁幕结界吞噬。
“莱茵兰前线,路德维希·瓦伦丁大人三天前已预布暗线。”
奥托点点头,他的语气依然平静:“请原谅,小姐。为了更伟大的利益。”
西尔维娅没说话。格林德沃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清朗有力:“我宣布——从现在起,西尔维娅·杜洛埃为战略参谋长。所有战争部署、调度、边境防御全权交予她。杜洛埃参谋的每一道命令,即为我的意志。”
文达·罗齐尔低头盯着杯中酒液,一言不发。诺柏特吹了声口哨,手肘撞了撞莱昂。
格林德沃望着她,眼神里有骄傲、信任,唇角带出一点近乎柔和的笑意:
你不再只是个建议者了。你是这场帝棋盘的执棋者。
他把一枚戒指带在她的食指,秘银冷冰冰、沉甸甸的,那上面玫瑰、星辰和扬起的鹰翼纹样,让她想起她的羞涩、他的眼睛和烈烈的旌旗。
曾经她隐居白沙滩,一个金发的男人裹挟着月色逃亡到她的木屋。
她收留了他,可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是这个时代拒绝被愚昧和懦弱囚禁的逃犯。
他是她认定的君王,终有一日,她要把这片大陆最华美的冠冕戴上他的头颅。智慧与理想主义的星光将把玫瑰种满整个欧罗巴大陆,让飞鹰的旗帜飘扬在每一个巫师孩童头顶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