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时候避开了官道,墨玦驾车从另一小道一路往北,沿途的雪也消完了,只余些刺骨的寒意。
待到京畿,萧钰和景珩用其他法子溜进城,暮色四合,寒冷和宵禁的缘故,上京城街上只有零零碎碎的几个行人。
骏马嘶鸣,借着暮色,萧钰自公主府后门入府。
她刚进庭院就怔住了,萧懿姝坐在暖阁里,显然已等候多时了。
“皇姐可算回来了。”萧懿姝快步上前,目光在萧钰身上细细打量,“太不凑巧了,这两日每次我过来都不见皇姐的人影,可是去了什么好地方?”
萧钰心头一紧,又迅速平静下来。
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羞赧,一边留意着萧懿姝的神色一边道:“不过是出去散了散心。”
“散心?”萧懿姝挑眉,“一个人?”
“倒也不是。”
“那是和……”
“哎……”
萧懿姝被这欲言又止吊足了胃口,急得直跺脚:“皇姐,要么你就痛痛快快告诉我,要么干脆把话咽回肚子里,哪有说一半藏一半的道理?”
“我说了,你可要替我保密?”
“放心,”萧懿姝颇有架势地竖起三根手指,比了个秋水誓,“皇姐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
萧钰再三卖关子,在萧懿姝连连追问下,终于像是被逼无奈般承认道:“是和贺修筠一起。”
她声音渐低,凑到萧懿姝耳边:“我们两情相悦已久,可父皇一直不赞成,这才偷偷约着出去......”
萧懿姝睁大眼睛,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其实我早就看出你们两个之间不对劲了。”
“什么时候?”萧钰掩唇问。
“我们一同在校场练习步射时,同样是公主,他倒不怕得罪了我,偏偏对皇姐你那么特殊,还给你开小灶,”萧懿姝撇了撇嘴,“我哪能看不出来他对你有那方面的意思?”
萧钰妥协般叹了口气。
萧懿姝扬眉,继续八卦:“皇姐和他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是中秋宫宴那晚。”萧钰垂眸,胡乱诌了个时日,“那日宴席散后,他说送我回府,穿过御花园时,正逢桂花盛开,月色也好看,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萧懿姝听得入神,忽然叹了口气:“真好……你们两情相悦,即使父皇有意阻挠,要替贺将军谋一门亲事,也没那么容易。”
萧钰笑了笑,如实吐露:“父皇确实这么做了,也确实没办到。”
“他抵死不从,父皇也拿他没办法。”萧懿姝看着萧钰,转了话头,坏笑着问,“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知晓他们情况的人不少,萧懿姝倒是头一个问得如此直白的。
萧钰想了想,没说话。
缄默往往是最好的回答,萧懿姝顿时心领神会。
她前些日子曾从淑贵妃那里隐约听说萧钰有孕的消息,但明德帝早已下令严密封锁消息,严禁任何人议论,因此宫里宫外都对此事讳莫如深。
虽然后来证实是被人下药导致的假孕,但萧懿姝心里明白,若是皇姐与其他男人之间当真清清白白,那个多疑的父皇绝不会如此轻易就下定论的。
或许该发生的,早就已经发生了。
“享受当下便是,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几个难忘的瞬间嘛。”萧懿姝浅浅一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莫让岁月空流逝,及时寻欢才不负。”
萧钰闻言不禁有些讶异:“这段时日不见,姝儿的心态变化倒是很大。”
萧懿姝拉着她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小炉中添了暖炭,应萧懿姝的吩咐,侍女在炉子上温了几颗果子和一壶今秋的桂花酿。
酒温后,侍女给她们添满了酒盅。
萧懿姝今日是有意造访,看这架势,恐怕少不了些话想跟她讲。
雪化后空气湿润清冷,但坐在院中被小炉烘得暖意融融,连日奔波让萧钰骨子里都透着倦意,此刻便静静听着萧懿姝吐诉。
“皇姐,若是一段姻缘从最初的满怀期待,到后来的力不从心,直至最终心灰意冷,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说罢,她喃喃道,“虽说皇姐还没有过姻缘……”
“姝儿和薛大人相处得不愉快?”
“我和他成婚这几个月,最开心的时候是从皇宫到镇国公府那段路。”萧懿姝抿了一口酒,双颊泛起淡淡红晕,“坐在花轿里,听着百官百姓的祝福,称道这场前所未有的排场……若真如他们所说的那般美满该多好。”
她又饮了一口,语气带着几分醉意:“薛傅延表面上处处恭敬,可那恭敬里全是逢场作戏,就像在供着一尊菩萨,若我不是公主,恐怕连这份表面的恭敬都不会有。”
“我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也递过无数个台阶,可他从未放在心上,一次都没有。我从来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絮絮说了许久,饮了几杯酒,从薛傅延的冷淡说到经常的不告而别,最后坚定道:“我已经写好了和离书,明日就入宫向父皇请旨。”
一如当初请求赐婚那般决绝。
萧钰轻轻握住萧懿姝的手以示安抚:“姝儿可有好好跟他谈过,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萧懿姝颓然摇头,“我也想好好谈谈,不是今日有朝务,就是明日有要事,总寻不着时机,分明是他故意避着我。”
萧钰此刻已然明了。起初萧懿姝没少主动亲近薛傅延,而那人到最后连装都懒得装,索性破罐子破摔,连表面功夫都不愿维持了。
“姝儿可想好了?”
“皇姐,我从不说后悔。”
萧钰轻声道:“你若已下定决心,明日我陪你一同入宫。”
盈盈月辉洒入酒盅,萧钰也陪着饮了几杯,只觉得头脑渐渐昏沉。
她和萧懿姝的酒量半斤八两,一壶桂花酿见了底,两个人软绵绵地倚在桌边。
“呵——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活怎么样,或许根本就不行吧。”萧懿姝醉眼朦胧地嘟囔。
萧钰迷迷糊糊听见了这句虎狼之词,看来在给薛傅延灌药之前,他们就不曾同房。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姝儿不必计较这些。”她强撑着晕眩安慰着萧懿姝。
萧懿姝醉意上头,越发口无遮拦:“皇姐,你和贺修筠睡过了吗?他怎么样?”
事实上,萧钰也听见了她这句话,只觉耳廓和脸颊烫得厉害,头脑晕晕乎乎,愈发说不出话来。
“没有哦。”
一道清越如雪的声音突然响起,替她作了否认。
萧钰只觉身子一轻,已被人稳稳揽入怀中,她顺势靠在那人胸前,安静地阖上眼睛。
萧懿姝则是伏在桌上,脑袋歪歪地枕着手臂,显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贺修筠神色复杂地看着醉意醺然的两人。
翌日清晨,萧钰醒来,没有宿醉的头痛,反而神清气爽。
白露替她梳妆时道:“昨夜贺将军来过,看您吃醉了酒,嘱咐奴婢安顿好您和安国公主后便离开了。”
萧懿姝仍在府中,宿在隔壁厢房。估摸着早朝将散,萧钰与醒来的萧懿姝一同用了早膳,随即入宫觐见明德帝。
“父皇要为儿臣做主!”萧懿姝一进殿便直直跪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殿内几人都吃了一惊。
明德帝神色严肃道:“你且细细道来。”
“父皇,母后。”她的目光又扫过淑贵妃和陈皇后,“薛傅延他心里根本没有儿臣!”
明德帝揉了揉眉心,看向一旁的萧钰:“这又是怎么了?”
萧钰轻声解释:“姝儿和薛大人夫妻间的有些私密事,想请父皇做主。”
萧懿姝抬起头,眼圈已经红了:“父皇……成婚这些时日,薛傅延表面上处处周到,人人都说儿臣和他相敬如宾,但只有儿臣自己知道,他从不肯与儿臣交心。儿臣在他眼里,就只是个需要供着的娇惯公主,没有半分夫妻情意,也从没把儿臣放在心上。”
明德帝沉吟道:“相敬如宾也好,浓情蜜意也罢,不过是夫妻间不同的相处方式,傅延性子沉稳,许是不善表达。”
“若只是不善表达也就罢了!”萧懿姝激动道,“他分明只是忌惮父皇和皇兄,最初才肯花些心思与儿臣相处。”
“成婚至现在,我们至今未同房,自新婚那日起就分房而居,很多时日他自称告假,却到处不见人影!”
明德帝神色一凝,淑贵妃和陈皇后面上也是惊疑不定。
“儿臣岂敢胡说!”萧懿姝潸然泪下,“儿臣自知自小被父皇母后泡在蜜罐里长大,没吃过苦头,婚事并非儿戏,这回儿臣若不是实在忍不下去了,也不会来叨扰父皇。”
明德帝沉思片刻,转向内侍:“薛傅延告假已有几日,可有人亲眼见过他在府中养病?”
见内侍摇头,明德帝当即下令:“派人去薛府探望,再问问镇国公。”
待内侍领命而去,明德帝面露愠色:“姝儿,朕当初允了这门婚事,是见你信誓旦旦说非他不嫁,原想成全一桩良缘,谁知如今你又这般闹腾。”
淑贵妃满眼心疼:“姝儿年纪尚轻,难免一时冲动,皇上看在臣妾多年侍奉的情分上,就再为姝儿做一回主,允了这和离吧。”
陈皇后也适时开口:“听姝儿方才所言,此事恐怕另有隐情,若薛傅延当真有问题,能及早发现,未尝不是幸事。”
这话中深意不言而喻,薛傅延隐瞒的行径,恐怕远比夫妻不睦严重得多。
萧钰立在一旁默不作声,心中已有盘算。若真要彻查薛傅延,她在允州抛出的信息,正好可以成为引蛇出洞的诱饵。
至于自己的行踪,昨日在萧懿姝面前那番说辞恰好派上用场,若被问起,只说是与贺修筠私下出游。
她目光微沉,此番要铲除的远不止薛傅延一人,而是他背后的整个镇国公府,薛家一旦受创,太子便少了一个得力臂助。
待薛傅延卷入舆论漩涡,淑贵妃和太子定会急于与薛家撇清关系,届时镇国公独木难支,或许将成为最早倾覆的势力。
这正是萧钰的盘算。
“姝儿日日身在京城,身为妻子却连驸马的行踪都不知晓。”淑贵妃怒容满面,“眼下仍不见他的人影,皇上,不论二人是和离还是冰释前嫌,今日臣妾哪也不去,就陪着姝儿等薛驸马一个交代。”
殿内气氛胶着了许久,明德帝一个头两个大,眼见淑贵妃态度坚决,加之陈皇后、萧钰与一众内侍都在场,也不好当场发作。
须臾后,封焱如及时雨,进殿禀告:“皇上可还记得前几日,微臣派了一支密探前往允州调查影蝎卫活跃一事?”
“朕自然记得。”
“密探来信,在允州发现了薛驸马的踪迹。”
萧懿姝止住泪花,疑惑地抬头:“允州?他去那里做什么?”
明德帝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
“微臣不敢妄下断言。”封焱垂首,“只是薛驸马偏偏在此时告假,未和任何人透露行踪,又出现在允州,实在太过巧合。”
殿外又传来通报声。前往薛府查探的侍卫匆匆入内跪禀:“皇上,薛府管家说薛驸马近两日都不在府中,镇国公称对此事并不知情。奴才还问起驸马与安国公主的婚事,镇国公只说……驸马与公主婚后确实一直分房而居。”
萧懿姝呼吸一窒,从头到脚打了个寒颤,她倒未想过其中藏着这方面的隐秘。
明德帝沉默良久,殿内气氛彷佛凝固,御座上的人冷冷道:“传朕旨意,即刻封锁京城各门,严查出入人员,另派一队禁军前往允州,沿途查探薛傅延的下落。”
他看向萧懿姝:“姝儿,你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萧钰缩了下拳,少顷,看向明德帝的眼神意外平静:“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查明驸马与影蝎卫是否真有牵连,若他清白,自然要还他一个公道,此后再谈与儿臣和离一事也不迟,若他当真涉事……”
她跪在地上,字字清晰:“还请父皇早做决断。”
萧钰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萧懿姝,她跪在原地,并未起身。
这个妹妹,确实与从前不同了。
晚安[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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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公主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