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庭筠在敦煌又停留了数日,彻底肃清了张贲及其党羽,虽未审出幕后主使,但也算是拔除了军中的一颗毒瘤。西洲公主阿娜尔依旧态度冷淡,但并未再提出其他要求,似乎已接受了现实。
半月之期一到,庞大的迎亲队伍终于再次启程,离开敦煌,向着东方的京城——建安,迤逦而行。封庭筠骑马行于队首,银甲耀目,神色沉稳,只是偶尔回望敦煌方向时,眼中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那个神秘的青铜面具人,如同一个未解的谜题,萦绕在他心头,与对莫斯星无尽的思念与担忧交织在一起,成为他心底最深的刺。
而莫斯星,则在队伍离开敦煌的同一日,也悄然踏上了东行的路途。他并未跟随官道上的大队人马,而是选择了更偏僻、但也更快的山野小路,方向直指江南。他需要赶在封庭筠和公主抵达建安之前,尽可能在江南打开局面,联络那些盘根错节的江湖世家,为日后颠覆天下的宏愿,积蓄力量。
他依旧戴着那副青铜面具,孤身只影,快马加鞭。连日奔波,风尘仆仆。这一日,他抵达了千年古都,长安。
长安城虽已非国都,但依旧是西北重镇,繁华不减当年。朱檐黛瓦,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莫斯星牵着马,走在熙攘的街道上,准备寻一处客栈稍作休整,补充些干粮。
行至西市附近,却见前方围了一大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更有官府的差役在维持秩序,封锁了路口。隐隐有哭喊和争执声传来。
莫斯星本不欲多管闲事,正欲绕行,目光却无意中扫过人群边缘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欧阳轩、南宫珏、慕容雨、石玄、以及冷锋那几位世家少年!
只是此刻,他们的情况似乎不太妙。几人被一群身着捕快服饰的官差围在中间,欧阳轩正在与一名捕头模样的人激烈争辩着什么,南宫珏脸色铁青,慕容雨眼圈泛红,石玄则紧握双戟,怒视着官差,冷锋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手已按在了弯刀之上。周围还散落着一些打翻的货摊和碎裂的瓷器,一片狼藉。
莫斯星微微蹙眉,停下了脚步,悄然靠近人群,凝神细听。
只听那捕头厉声道:“……人赃并获!这‘玲珑阁’的掌柜就死在库房里,胸口插着的,就是你们南宫家的‘流风回雪剑’!库房内值钱的古玩玉器被盗一空!你们几个当时就在附近鬼鬼祟祟,不是你们干的,还能是谁?!”
南宫珏气得脸色通红,大声道:“你血口喷人!我的剑之前与人比试时损了剑尖,正在‘王记铁铺’修补,根本不在身边!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而已!”
欧阳轩也沉声道:“捕头大人,此事疑点重重。若真是我等行凶盗窃,为何不立刻逃离,反而滞留现场,等你们前来?再者,我等虽为江湖人,却也知礼义廉耻,岂会做这等杀人越货的勾当!”
那捕头显然不信,冷笑道:“巧言令色!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布疑阵?有什么话,回衙门再说!拿下!”
官差们闻言,便要上前拿人。
“谁敢!”石玄怒吼一声,双戟一横,气势骇人。慕容雨也握紧了银针,冷锋的弯刀已然出鞘半寸。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莫斯星在人群中看得分明,心中已然了然。这几个少年,是卷入了一场谋杀案,被人栽赃陷害了。那捕头看似秉公执法,但其眼神闪烁,语气急躁,似乎急于坐实罪名,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他本可一走了之。但……他脑海中闪过敦煌巷战中,这几个少年鲜活的身影,以及他们身上那种未经雕琢的、纯粹的江湖气。更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家族,正是他此行江南想要接触的目标。若能借此机会再度施恩于他们,或许能更快地打开江南的局面。
心思电转间,他已做出了决定。
就在官差即将动手,欧阳轩等人也准备拼死反抗之际,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闪入场中!来人脸上覆盖着冰冷的青铜面具,身形飘忽,出手如电!
只听“啪啪”几声轻响,那几名欲要上前拿人的官差,只觉得手腕一麻,兵器已然脱手落地!众人皆是一惊,场中顿时一静!
那捕头又惊又怒,喝道:“何方狂徒!竟敢阻碍官府办案!”
莫斯星并不理会他,目光扫过欧阳轩等人,沙哑着声音道:“他们不是凶手。”
欧阳轩等人见到这熟悉的青铜面具,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惊喜之色:“前辈!”
南宫珏更是激动道:“前辈!您来得正好!他们冤枉我们!”
那捕头见这神秘面具人武功高强,心中忌惮,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退缩,硬着头皮道:“你说不是就不是?有何证据?”
莫斯星转向那捕头,目光透过面具孔洞,冰冷如实质:“证据?简单。第一,杀人者,剑法精准,一剑毙命,伤口平滑,乃是高手所为。这几位少年,”他指了指南宫珏,“剑尖已损,如何能造成如此伤口?你可曾验看过凶器与伤口是否完全吻合?”
捕头语塞,他确实未曾细验。
莫斯星继续道:“第二,库房被盗,财物众多,绝非一人所能携带。他们几人皆在此处,赃物何在?可曾搜到?”
捕头脸色微变。
“第三,”莫斯星声音更冷,“你身为捕头,办案不查现场痕迹,不寻赃物去向,不询问周边证人,仅凭一把可能是被人故意放置的剑,便急于定罪拿人,是何道理?莫非……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欲要栽赃陷害?”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捕头耳边!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竟说不出话来。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状,也纷纷议论起来,看向捕头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欧阳轩等人又惊又佩,没想到这位前辈不仅武功高强,心思竟也如此缜密!
莫斯星不再看那捕头,对欧阳轩道:“带我去看看现场和尸体。”
欧阳轩连忙点头:“前辈请随我来!”
有这神秘高手撑腰,官差们一时也不敢阻拦。莫斯星随着欧阳轩等人,进入了那间名为“玲珑阁”的古玩店。店内一片混乱,库房门口,一具中年男子的尸体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剑柄样式精美,正是南宫珏平日所用之剑的款式,但细看之下,剑尖处果然有修补后新磨的痕迹,与伤口并不完全契合。
莫斯星仔细查看了尸体伤口、库房内的痕迹以及那把剑,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他走到那面色灰败的捕头面前,冷冷道:“真正的凶手,左肩应有新伤,乃是与死者搏斗时,被柜台边缘的碎瓷片划伤。其藏匿赃物之处……若我所料不差,应在西市‘快活林’赌坊后巷的第三个垃圾堆之下。现在去抓,或许还来得及。”
捕头闻言,如同见了鬼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莫斯星,最终还是咬牙对手下道:“还……还不快去按这位……这位先生说的去查!”
官差们慌忙领命而去。
不过半个时辰,消息传回。果然在快活林赌坊后巷找到了被盗的古玩,并抓获了一名左肩带伤、企图逃跑的赌坊打手。经审讯,那人对自己见财起意、杀害掌柜、并盗取财物,后又故意将南宫珏遗落在铁铺的剑取来栽赃的罪行供认不讳。而那捕头,也确实收了赌坊老板的贿赂,意图尽快结案,冤枉欧阳轩等人。
真相大白,欧阳轩等人沉冤得雪。几人对着莫斯星,感激涕零,长揖到地。
“多谢前辈再次救命之恩!若非前辈明察秋毫,我等今日恐难逃此劫!”欧阳轩由衷说道。
南宫珏、慕容雨、石玄也纷纷道谢,连一向冷淡的冷锋,也对着莫斯星微微躬身。
莫斯星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沙哑:“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然而,欧阳轩等人却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欧阳轩上前一步,诚恳道:“前辈两次救我等于危难,大恩无以言报。晚辈观前辈似乎也要东行,不知可否允许我等随行?一路上也好略尽绵薄之力,以报前辈恩情于万一?”
南宫珏也连忙道:“是啊前辈!我们虽然武功不及前辈,但跑腿打杂、探听消息还是可以的!”
慕容雨眨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莫斯星。石玄憨厚地点头。冷锋虽未说话,但眼神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莫斯星看着这群热情而执拗的少年,青铜面具下的眉头微蹙。他本欲独行,但转念一想,此去江南,正要接触这些世家子弟背后的家族,与他们同行,虽多了些麻烦,却也多了层掩护和接近其家族的便利。而且,经过此事,这几个少年对他已是心悦诚服,关系更近一步,或许能从中获取更多关于江南世家格局的信息。
他沉吟片刻,在少年们忐忑的目光中,终于缓缓点头:“也罢。你们若愿跟随,便跟着吧。只是我此行自有要事,不喜张扬,你们需听从安排,不可惹是生非。”
少年们闻言,顿时大喜过望,连连保证:“前辈放心!我等一定谨遵吩咐!”
于是,莫斯星的东行之路,不再孤单。他的身边,多了五位出身不凡、心思各异的江湖少年。而他也知道,为了更好地与这些少年相处,获取他们的信任,那副冰冷的青铜面具,恐怕不能一直戴在脸上了。
长安的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下,天空露出一角湛蓝。莫斯星望着东方,那是江南的方向,也是他复仇之路上,至关重要的一站。与这群少年的同行,是意外,或许,也是命运的又一次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