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玉门,黄沙漫卷。莫斯星一路行来,触目所及,尽是苍凉雄浑之景。他终于抵达了敦煌地界,那座闻名遐迩的古城轮廓在远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风沙中带着历史的厚重与丝路独有的混杂气息。
他没有选择入城。城中人多眼杂,各方势力盘踞,他低调行事虽能隔绝大部分麻烦,却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盯上,尤其是如今已知封庭筠即将抵达,他更需谨慎。略一思忖,他便牵马转向了闻名已久的莫高窟。
千佛洞窟,依山而凿,绵延于鸣沙山东麓的断崖之上。时近黄昏,落日熔金,将三危山与无数洞窟染上一层悲壮而静谧的暖色。此地香火早已不似盛时鼎盛,但仍有零星的僧侣与虔诚的信徒往来。莫斯星寻了一处位置偏僻、看似荒废无人的小型洞窟,略作清理,便将此处暂定为栖身之所。马匹拴在窟外避风处,他自己则步入了昏暗的洞窟之内。
尽管早有耳闻,但当真正置身于这艺术宝库之中,莫斯星仍感到了瞬间的窒息与震撼。窟内光线昏暗,仅有洞口透入的些许天光,以及他随手点燃的一小截松明。借着摇曳的光晕,四壁与穹顶的壁画如同沉睡千年的瑰丽梦境,骤然苏醒,扑面而来。
那是何等绚烂的景象!历经岁月,色彩虽有些许斑驳,却更添古拙厚重之意。朱砂的赤、石绿的青、金箔的黄、白垩的粉……交织成一片辉煌灿烂的佛国世界。飞天仙女,衣带当风,反弹琵琶,姿态曼妙绝伦,仿佛下一刻便要破壁而出,凌空翩跹;佛陀菩萨,宝相庄严,眉眼间是洞悉世事的慈悲与宁静;供养人像,神情恭敬,衣饰华美,凝固了尘世最虔诚的刹那。经变画幅,描绘着极乐世界的种种妙景,楼阁重重,莲池涌波,天女散花,伎乐翩然。
莫斯星缓缓行走于窟内,指尖虚虚拂过冰冷的石壁,感受着那凹凸起伏的笔触与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些画作,凝聚了无数无名画工的信仰与心血,他们在这一方昏暗的天地里,将毕生才情与对彼岸的向往,尽数倾注于笔端,创造出了超越时空的永恒之美。
然而,这极致的美,却愈发衬得他内心的空洞与荒芜。这满壁风动,满室生莲,却无法填补他心底那片被冰雪覆盖的废墟。他像一个误入华美盛宴的孤魂,周遭越是喧嚣绚丽,他便越是感到刺骨的孤寂。
次日,莫斯星依旧戴着面具,进入了敦煌城。城中果然比玉门关更为热闹,也更显暗流汹涌。汉人、胡商、僧侣、兵卒、江湖客……各色人等穿梭于市井之间。他混迹于酒肆、茶馆,甚至赌坊,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敏锐地捕捉着一切可能与西洲公主、与江湖动向相关的讯息。
几日下来,收获颇丰。他确认了封庭筠所率的钦差仪仗已近在咫尺,约莫一两日内便可抵达。同时也探听到,确实有几股势力在暗中活动,除了之前听闻的“沙狐”廖三,还有盘踞在阳关附近的“烈风帮”,以及一个行事更为诡秘、名为“暗沙”的组织,似乎都对这和亲之事别有用心。
在城中最大的“醉仙楼”用饭时,他留意到了一行格外引人注目的少年人,年纪皆在十六七岁上下,衣着光鲜,气质不凡,佩刀带剑,眼神明亮中带着未经世事磨砺的骄傲。他们围坐一桌,谈笑风生,声音清脆,引得周遭食客频频侧目。
只听其中一名身着锦蓝劲装、腰悬长剑的俊朗少年笑道:“慕容师妹,此次西行,定要让你见识见识我新悟出的‘流风回雪剑’的厉害!”他言语间满是自信,神采飞扬。
被他称为慕容师妹的少女,穿着一身鹅黄衣裙,容貌娇美,闻言撇了撇嘴,嗓音如出谷黄莺:“南宫师兄,你那套剑法华而不实,还不如我的‘漫天花雨’针法来得实在。”她指尖把玩着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动作灵巧。
旁边一个看起来沉稳些、手持折扇的青衫少年摇头道:“你二人莫要争了。此地龙蛇混杂,我等奉家中长辈之命前来历练,首要的是谨慎行事,莫要惹是生非。”他似乎是这群少年中的领头者,名为欧阳轩。
另一个身材魁梧、背负一双短戟的憨厚少年挠头道:“欧阳大哥说的是。不过,听说那位封庭筠将军年纪轻轻便已名震边关,不知是何等英雄人物?”他叫石玄,人如其名。
最后一位则是个沉默寡言的玄衣少年,一直低头擦拭着手中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名为冷锋,气息冷冽。
莫斯星静静听着,心中了然。这几位想必是中原某些武林世家的嫡系子弟,天赋异禀,各怀绝技,此次结伴西游,既是历练,也是增长见闻。他们身上那种未经风雨的纯粹朝气与轻狂,与他记忆中多年前的自己与封庭筠,何其相似。只是如今……他眸光微暗,心中并无波澜,只如同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这些少年,或许会成为这敦煌变数中的一环,但于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唯一多留一分意的,是那个名为冷锋的少年,其身上隐隐透出的煞气,与那柄弯刀上流转的寒光,显示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