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旧山河 第27章 处心积虑攀高枝

户部尚书名唤楚向明，传闻他与夫人鹣鲽情深，是出了名的神仙眷侣，二人虽是包办婚姻，但婚后二人情投意合，非常恩爱。

只是尚书夫人身体身子不太好，生了楚云之后更是伤了根本，楚向明心疼夫人不忍让夫人再受生育之苦，楚夫人觉得自己没有为他诞下男丁，提过为他再纳一房妾，但楚向明拒绝了。

听完陆星遥的话，楚向明的双手在桌子下面紧握成拳，面色铁青，眼眶却红了。他屏退左右，房中只余他们三人。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和夫人只有楚云这一个女儿，从小视若珍宝，从小就是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我们也从不要求她要学什么，只希望她开心快乐。却没想到，她这辈子，会毁在一个男人身上。

即使他已经极力克制，但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此刻的他，似乎不再是位高权重的户部尚书，此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失去爱女的老人。

陆星遥心中不忍，另一个世界的父母，得知自己的死讯，也是这般难过吧？

她对楚向明道：“大人，楚云小姐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未吃过苦，你们为她屏蔽了所有的丑恶。听闻楚云小姐善良单纯，她从小生长于有爱的环境，身边人都对她极尽呵护，因此她相信世界是美好的，人性是本善的。”

“大人，楚云小姐太美好太善良，而周明哲的出身于底层，工于心计，他是有周全的计谋来接近楚云，他的目的显而易见。”陆星遥道。

沈云归道：“据我所查，周明哲趁着元宵灯会结识了外出赏灯的楚云，他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在元宵灯会上，精心策划了一场‘才子佳人邂逅’的骗局。”

楚向明紧绷的脸色缓和些许，他声音低沉沙哑：“说下去。”

陆星遥道：“年少的女子听多了才子佳人千里来相会的爱情故事，本就对浪漫邂逅怀有期待，而周明哲恰好符合她对另一半的完美期待。周明哲跟楚云从诗词歌赋聊到风花雪月，给楚云带来‘相见恨晚’的感觉，楚云觉得这便是自己心里想要的夫君的样子。”

陆星遥说完瞧了瞧楚向明和沈云归，见他们都盯着自己，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她继续道：“周明哲出身底层，但他有胆识，又有才华，凭自己的努力从农家小子做到师爷，他身上的上进和旺盛生命力对成长于锦绣堆里，生活精致却乏善可陈的楚云有致命的吸引力。

周明哲精心涉计的“巧合”和“投其所好”，她完全无法分辨是真情还是假意，只会觉得对方是知音。随着俩人感情加深，周明哲开始讲述自己年幼时如何艰难生活，他本人颇具才华，在衙门招募师爷时，以第一名的成绩成功入选，一个如此有才华的人却又过得如此困苦，善良的楚云肯定会对他怀怜悯之心。”

陆星遥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师爷没有实权，也不能升官，与仕途无缘，周明哲显然不愿意一辈子只做这么一个小小师爷，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说了尚书府的千金尚未婚配，他便动了心思。”

沈云归听到这里也是脸色铁青，他一掌拍在桌子上：“着实可恶，若是我营中之人，必定即刻处死！”

楚向明道：“我们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段感情，虽说我们不像旁的人，指望女儿嫁入长戟高门，我们没有门第观念，只希望她能像我与夫人一样，和和美美过一辈子。她第一次带周明哲见我，我便觉得此人不甚靠谱。他谈吐得体，说话引经据典，谦逊有礼，但总让我觉得不够真实，像戴了个完美面具，我不愿意单纯的云儿嫁与他。”

他叹了一口气：“夫人也劝我，云儿喜欢就好，再不济，还有我们兜底。后来看云儿那么坚决要与他在一起，甚至做出私奔这样的事情来。我和夫人都急坏了，到处派人打听。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文武百官都暗地里看我笑话。”

他揉了揉额角：“当时我觉得又丢脸又焦急，生怕云儿有什么不测，也顾不上丢脸了，到处贴悬赏通告，只记得时间过了很久，有人说见过画像上的女子，我们闻讯赶去，当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双手撑住头，手掌覆盖在眼睛上。

陆星遥知道他这是说到伤心处，便柔声安慰道：“尚书大人，您喝口茶缓缓。”将一盏热茶奉给楚向明。

沈云归则目不转睛盯着陆星遥瞧，见陆星遥转头看他，他便立即将目光移开。

楚向明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待情绪平复一些，清了清嗓子，眼睛看向虚无：“当我们翻过一座又一座山，绕过无数条七弯八拐的羊肠小道后，在一个破旧小茅屋前，终于见到了我出走多日的女儿。见到她的时候，她与周明哲正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

见我突然造访，她立刻跪下，周明哲也随她一道跪下。云儿哭着求我：“我这辈子除了周明哲谁也不嫁，如今我已怀有身孕，若您还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这辈子哪怕就与他生活在这小山村，过农妇的生活，也不愿意再回尚书府。”

“我当时大为震惊，听到她说已怀有身孕，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我怒不可遏，甩了她一个巴掌，从小到大我从未打过她。我问她：‘为什么？你告诉爹爹为什么！你为了这么一个认识几天的人，连爹爹和娘亲都不要了！”

“她脸上瞬间留下了清晰的巴掌印，她倔强的抬起脸看着我吼道：“从小到大，什么事你们都安排好，从不问我喜欢不喜欢，我就是喜欢明哲，就是要与他在一起，哪怕是吃糠咽菜也愿意！”

“周明哲也给我磕头，口中一直说是太喜欢云儿，他对云儿一往情深，情难自禁，说都是他的错，求我不要怪云儿，怎么惩罚他都可以。我娇养了十几年的掌上明珠，被他几句话就骗走了，我当时真想把他碎尸万段，但生气归生气，理智战胜了情绪，事已至此，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怎忍心她流落在外。况且她如今已身怀有孕，坏了名声，女儿家坏了名声再嫁不了良人，若他们能与我和夫人一般，恩恩爱爱过一辈子，也算不错。”

天下父母心啊！陆星遥想，天下父母都一样，生气归生气，但疼爱孩子的心是不变的。周明哲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他认定楚云对他情根深种，而户部尚书又疼爱女儿，不可能不接纳他。

陆星遥问道：“您是疼爱女儿，哪怕再气也不忍心看她受苦。”

沈云归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望着别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楚向明道：“我也忍不住落泪，当场就同意了。让他们立刻随我回去。回府之后很快就替他们举办了婚宴。同僚们都在暗地里笑话我，说我女儿堂堂尚书府千金嫁了个穷书生。每次被听了这些冷嘲热讽，我回府看到云儿气便不打一处来，总想寻个由头说她几句。”

听到这里，陆星遥睁大了眼睛，难怪到后来楚云的精神会出问题。

楚向明道：“同僚们总是明里暗里笑话我，我于是动用关系，将周明哲从凉州调到京城任盐铁使。官职不大，但好歹是个京官。如今女儿已经不在了，我和夫人也没有顾忌了，索性都告诉你们。”

盐铁使，看似官职不大，但职权可不小。它隶属于户部，主管盐铁，掌握了国家的经济命脉，这可是个肥缺，能替女婿谋到这个官职，绝不是几句话轻飘飘能办到的，必定费了老大的功夫运作才得来。

“盐铁使这个官职可不小。”陆星遥道。

沈云归此刻也目光发冷，紧紧盯着楚向明：“你身为朝廷命官，怎敢如此以权谋私！”

楚向明道：他当上盐铁使之后，因他有真才实学，为人又左右逢源，很善交际，在这个职位做得很是出色，他结交了很多官场上的朋友，连从前瞧不起他的人见他都会主动与他打招呼，从前笑话我的同僚们，也时常称赞我得了个好女婿。我心中很是受用。以前生的气也全都消了。”

面子面子，都爱面子，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那么在意别人怎么看，那也太悲哀！

陆星遥摇摇头，她是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但楚向明不一样，身居高位，平日里恭维话听惯了，偶然听了冷嘲热讽，想必难受得几天吃不下睡不着。

她看向楚向明：“那你们后来有没有发现楚云有什么异常举动？”

沈云归收回落在陆星遥身上的视线，看向楚向明。

楚向明眉间轧出一道深痕，沉思良久：“云儿诞下孙女之后，听夫人说起，云儿曾向她哭诉，楚明哲对他不够体贴。夫人安慰她‘男儿要在外面干大事，他如今公务繁忙，要多体谅。’后来有次听起伺候云儿的丫鬟说起，云儿有时候会独自垂泪，我们去问她，她却什么都不肯说。小两口过日子，我们做爹娘的也不好插手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