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梯子整理顶层的旧书,木梯有点晃,我伸手去够最里面那本《全唐诗》,指尖刚碰到书脊,就听见下面传来一声轻唤:“小心点,别摔了。”
我吓得手一缩,书“啪”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来,像一群受惊的蝴蝶。他快步走过来,先扶稳了晃动的梯子,才蹲下去捡书,指尖捏着书脊的边缘,慢慢把散页理齐。
“怎么不叫我帮你?”他抬头看我,眼里带着点浅淡的责备,却没真的生气,“这梯子不稳,摔下来就麻烦了。”
我从梯子上下来,脚刚落地就有点发虚,攥着衣角小声道歉:“我以为……我自己能行。”
他没说什么,只是把理好的《全唐诗》放在书架中层,刚好是我够得到的高度,然后转身去吧台倒了杯温白茶,递到我手里:“先喝点水,歇会儿再整理。”
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暖得我心里有点发颤,我低头盯着杯底的玉兰花纹。
又想起来昨天的事,我昨天去巷口买面包,听到有人打听“于岁安的书店在哪”,心脏差点停跳。
那个人的声音很像于明远,粗哑,带着点不耐烦,像极了他以前喝醉后骂人的语气。我当时攥着面包袋,几乎是跑着回了书店,锁上门后还在发抖,后背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脑子里全是他举着棍子的样子,是他把母亲推倒在缝纫机上的声音。
“在想什么?”临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猛地回神,才发现手里的茶已经凉了,他正看着我,眼里带着点担忧,“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赶紧摇头,把凉掉的茶放在吧台上,拿起棉布假装整理书架,指尖却在发抖,“就是……有点累了。”
他没拆穿我的谎话,只是站起来,帮我把剩下的书都整理好,动作很麻利,没一会儿就把乱糟糟的书架收拾得整整齐齐,连书脊的朝向都一致。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慌。我想告诉他有人在找我,想告诉他我怕于明远找到这里,想告诉他我很害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整理完书架,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本旧相册。
是我昨天藏在缝纫机下面的,里面有母亲和我的合照,还有一张我和他初中时的合影,照片里他正帮我捡被扔掉的书包,我躲在他身后,只露出半张脸。
“这是……”他拿起照片,眼里带着点惊讶,然后笑了,“我都忘了还有这张照片。”
我赶紧伸手想去拿:“我……我就是随便放的。”脸却控制不住地泛红,怕他看到我把这张照片藏得这么好,怕他发现我早就把这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怕他知道我偷偷喜欢他。
他没立刻还给我,盯着照片看了两秒,然后轻轻放在我手里,声音放得很柔:“保存好,别弄丢了。”我攥着相册,指尖碰过照片上他的脸,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没待太久,临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递到我手里。
“我今天路过寺庙,顺便求的,保平安的。”平安符是红色的,上面绣着小小的玉兰,针脚有点歪,像他贴在mp3上的贴纸,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我接过平安符,攥在手心,暖得有点发烫:“谢谢。”
他走后,我把平安符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和母亲留下的玉兰书签放在一起,然后蹲在缝纫机旁边,翻开那本旧相册,看着母亲的照片,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知道于明远肯定会找到这里,他不会放过我的,就像他当年没放过母亲一样。
傍晚郁常青来看我,他把苹果削成小块,放在盘子里递给我,顺口说:“对了,昨天我妈说,好像有人在打听你的书店,还问你是不是住在这里,看着凶巴巴的,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
我的手猛地一抖,苹果块掉在盘子里,发出“叮”的轻响。“他……他长什么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牙齿都在打颤。
“我妈说,个子挺高,有点胖,脸上有个疤,说话挺横的。”郁常青的话像一把刀,扎在我心上,是于明远,真的是他,他找到这里了。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没再说话,心里的恐慌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我裹住,连呼吸都觉得疼。郁常青好像看出了我的不对劲,皱着眉问:“怎么了?你认识他?”
“不认识。”我赶紧摇头,不敢告诉他那是我父亲,怕他担心,也怕他知道我的过去,“可能……可能是找错人了吧。”他没再追问,只是叮嘱我“要是再看到他,就给我打电话”,然后就走了。
我锁上书店的门,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却还是觉得冷。
我拿起那本《林徽因诗选》,翻开扉页,看着母亲写的“愿如玉兰,干净盛开”。
我不知道于明远什么时候会来,不知道他来了会做什么,我很害怕,怕他会毁了我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怕他会把我拉回那个黑暗的地狱,怕我再也见不到临怿,再也得不到他给的温暖。
夜深的时候,我把母亲的相册和那本《林徽因诗选》放在枕头边,手里攥着平安符,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月光很亮,落在缝纫机上,像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我。
我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祈祷于明远不要找到这里,祈祷临怿明天还会来,祈祷我能像玉兰一样,在阳光下,再安稳地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