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书店来了个难缠的顾客。
是个穿西装的男人,进门就把公文包往吧台上一放,声音很冲:“有没有最新的财经杂志?要国外版的,不是这种翻印的垃圾。”他手指戳着书架上的杂志,指甲盖刮过书脊,留下一道浅印。
我攥着手里的棉布,指尖发紧。平时很少有顾客这样说话,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嘴里却只能挤出几个字:“没、没有国外版的……”
“怎么会没有?”男人皱着眉,往前走了一步,阴影罩在我身上,“开书店连这个都没有?是不是不会做生意?”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我耳朵发疼,脑子里突然闪过于明远骂母亲的样子,也是这样,声音又大又凶,像要把人吃掉。
我攥着棉布的手有点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门被轻轻推开,风带着点玉兰的残香灌进来,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我猛地抬头,看见临怿站在门口,应该是刚从医院过来,还穿着白大褂。他没看我,只是看着那个男人,眼神很平和,却让男人的声音小了点:“我要国外版的财经杂志,他这儿没有,还不承认。”
“这家书店主要卖旧书和文学类书籍,确实没有财经杂志。”临怿走到我身边,没碰我,却刚好挡在我和男人之间,像一道小小的屏障,“附近两条街外有一家专门的报刊亭,您可以去那里看看,他们有国外版的。”
他说话很客气,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温和,男人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出来解围,又看了看临怿的白大褂,没再纠缠,拎着公文包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才敢喘口气,临怿没立刻说话,只是替我关上门:“没事了,他已经走了。”
我声音抖得厉害:“谢、谢谢你……”
“不用谢。”他蹲下来,目光落在我攥得发皱的棉布上,没提我刚才的害怕,只是说,“刚才路过,看见你门口好像有点吵,就进来看看。”
他说得很轻,像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来,怕我觉得他是特意救场。
他明明可以不管的,明明只是路过,却还是进来帮我解围。是因为我是他的病人,还是……有一点别的原因?
我不敢想,这辈子不如意的事数不过来。
想得多,失望多。
他站起来,走到吧台边,看到我泡了一半的温白茶,杯子还是那个画着玉兰的白瓷杯,他拿起水壶,帮我把水加满:“喝点水,会舒服点。”
我接过杯子,指尖碰过杯壁,很暖。他没提刚才的事,只是走到书架前,拿起一本我昨天没整理完的旧书,翻了两页:“这本《边城》你看过吗?里面的翠翠,很像你。”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像我?”
“嗯。”他笑了笑,声音很轻,“都很安静,却很干净。”
又是“干净”,可我不这么认为,我心里藏了太多脏东西。
于明远的酒瓶,母亲的血,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低下头,没反驳,只是小声说:“我没她那么好。”
他没再说话,只是帮我整理书架上的旧书,动作很轻,像怕碰坏了书脊。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进来。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有只小鼓在敲。
“我……”我张了张嘴,想问问他,是不是因为我是他的病人,才对我这么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怕答案是“是”,怕自己会更难过。
他整理完书架,走到我面前,手里拿着一本旧相册,是我昨天藏在最上面的那本,里面有母亲的照片。
“刚才整理的时候看到的,”他把相册递给我,声音很轻,“没翻开看,只是觉得放在上面容易掉下来。”
我接过相册,指尖碰过封面,有点凉。“谢谢。”我小声说,把相册抱在怀里,像抱着母亲的手。他看着我,没说话,只是转身往门口走:“我还要回医院,晚上再来看你,给你带点你喜欢的豆沙包。”
我点点头,看着他走出门,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敢把相册翻开。
晚上他来的时候,手里果然拎着豆沙包,还有一本新的笔记本,封面是白色的,上面画着小小的玉兰。“路过文具店看到的,”他把笔记本递给我,“你要是有想记的事,可以写在上面,不用总憋在心里。”
我接过笔记本,指尖蹭过封面的玉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谢谢。”我小声说,把笔记本放在吧台上,和母亲的相册放在一起。他没待太久,只是陪我喝了杯温白茶,聊了聊书店里的旧书。
他走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了一句:“临医生,你……不用总来看我的,我自己可以。”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身,看着我,眼里带着点惊讶,然后笑了笑,声音很轻:“我不是勉强,我只是……觉得你这里很安静,喜欢来看看。”他没再解释,只是说:“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拿起那个白色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想写点什么,却只写下了“玉兰”两个字。
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又写下了“临怿”,然后赶紧划掉,怕被人看到,怕自己的喜欢被发现。
我把笔记本合上,放在母亲的相册旁边,心里酸酸的。
原来暗恋,是这样的感觉,既甜蜜,又难过,像喝了一杯加了糖的苦茶,甜在嘴里,苦在心里。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书店门,发现门口放着一束小小的白玉兰,花瓣上还带着露水,很新鲜。
没有卡片,也没有名字,可我知道,是他送的。
我把玉兰放在吧台上的白瓷杯里,看着花瓣在水里慢慢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