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行自小和他的父亲沈复不亲,准确来说,他畏惧害怕他的父亲。
相较于温暖熟悉的母亲严歌,沈复于他而言,像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然而造成这种后果的,正是沈复本人。
他在婚后变得越来越自私,只想着自己风流快活,总想躲着严歌和沈之行,他一点也不想承担起父亲的职责。
他过于优越的外貌和过分洋溢的才华,使他少年得志,骄矜自负。
他觉得他还年轻得很,还没有玩够,怎么能当一个家长里短的所谓的“父亲”。
于是他逃避躲着,他宁可睡在办公室,或者酒店,也不愿意回家。
他的借口是他很忙,要天南海北地出差。
久而久之,严歌便对他起了怀疑,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沈复有了新欢。
事实上,当严歌一边含辛茹苦照顾小孩子沈之行时,沈复正和叶蓝在床上搞得火热。
沈之行隐约地知道爸爸妈妈经常吵架,爸爸不回来家里还算平静,若是回来,脸色必然是不耐烦的铁青色,和妈妈没说两三句话,便开始争吵起来。
幸而,爸爸回来的次数不多,幼年还是小孩子的他,更喜欢和妈妈待在一起。
在沈之行三岁时,沈复就已经在吵架时,轰然告诉她,他想离婚。
严歌以为他是气话,没特别往心里去。
后来,学校里传出来沈复的流言蜚语,严歌找沈复对质,沈复愤然承认,并且逼她离婚。
严歌崩溃不已,又气愤不已。
这时的严歌刚生下儿子沈之行,母性泛滥,不想让沈之行没有爸爸,不肯离婚。
她在悲哀的,冥冥之中希望沈复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能浪子回头。
她一边忍受沈复对她的背叛,一边强颜欢笑为沈之行创造一个温暖的家庭氛围。
沈之行极其年幼,他不知道父母争吵的原因,他被严歌养得很好,身体白皙圆胖,眼睛明亮,性格开朗大方,行为礼貌活泼。
是一个很受欢迎的可爱小男孩。
除了沈复,沈家人对这个孩子,爱得不得了,欢天喜地地捧在手心,当作掌上明珠。
沈之行四岁时,沈复正式地向严歌提出离婚。
严歌沉默不语,半晌她语气坚硬说:“等我把小行的生日过完再说!”
沈之行的生日在七月,蝉鸣炎热的夏天,严歌想为他办一个特别的生日会,她决定在家里的游泳池举办一个游泳派对。
沈之行的朋友有许多,男孩女孩都喜欢和他玩。
生日派对这天,游泳池的院子里有不少客人,与沈之行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们,短衣短袖,男孩举着水枪,女孩手里拿着冰糕,乐哈哈地将沈之行围在中间。
“行行,生日快乐。”
“行行,一下子就四岁啦。”
“行行,等会儿有蛋糕吃吗?”
……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对沈之行说话。
沈之行高兴地回应,他白皙的小脸在烈日阳光下,变得绯红。
他穿了一件白色T恤衫,下身是一个黑色短裤,手里拿着黄色小水枪,和男生们嘻嘻哈哈地玩起水。
玩尽兴了,他喘着气站在游泳池边休息。
女孩子将草莓味的冰糕送给他吃。
他礼貌地道谢,冰糕又甜又凉快,吃下去很舒服。
就在他和小朋友们愉快地说话时,一个人气势汹汹地朝他走来。
沈之行转过身体,看见来人是他的父亲沈复。
他爸爸的脸色铁青,眼神怒怒地瞪视他,让他感到一阵害怕。
沈之行垂着头,不敢看他。
忽然,沈复猛地抬起腿,一脚重重地踹在沈之行的胸口,使得年幼的沈之行,猝不及防,扑通一声跌落在后方的游泳池里。
他手上攥着的冰糕跌在地上,滩成一地污泥。
沈之行不会游泳,他感到心口好痛,巨大而可怖的水将他小小脆弱的身体,硬生生地将他往下拽。
弱小的他,害怕无助,好像有一个阴森恐怖的水鬼,正在咬噬他。
他正在下沉,他想抓住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
厚重庞大的水闷堵他的口腔鼻息,使他愈发呼吸艰难。
他快要窒息。
他眼角流下一颗泪,想不通,为什么他的爸爸要将他踹到游泳池,为什么他的爸爸这样讨厌他。
他的爸爸居然想要他死。
他绝望闭上眼。
与此同时,沈复这一激烈过分的行为,吓得小孩子们大嚷大叫,来参加生日宴会的亲友们惶惑震惊。
严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头钻进游泳池救下快要溺毙的沈之行。
沈复的父母大惊失色,对沈复破口大骂,急忙陪同严歌将沈之行送到医院。
这一场四岁的生日派对,被沈复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而只有他这个始作俑者,表情最绝情最冰冷,甚至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这下子,他终于可以离婚了。他想。
他做这一切,就是逼迫严歌与他离婚。他知道女人最珍爱孩子,他不惜伤害他亲生儿子,来达成目的。
他已经申请了去京都大学任教,原因是叶蓝要去京都大学读研,他要跟着她。
沈复这一踹,彻底毁了他与严歌名存实亡的婚姻,事实正如他所料,严歌愤怒地与他离了婚,净身出户,只带走了沈之行。
沈之行身体受了外伤,也患上了创伤性应激综合征。
他从一个活泼外向的男孩,变成沉默寡言,害怕与人接触的内向男孩。
连妈妈严歌,他都害怕,每当她接近时,沈之行都会痛苦地捂上耳朵,闭上眼睛。
严歌转身,心痛得直哭,她恨不得要将沈复那个人渣千刀万剐。
她净身出户,没有钱没有房,幸好她曾经的一个大学好朋友,知晓她的遭遇,热心地将一个空置的闲房给她住,还给了她一大笔钱。
严歌自尊心很强,说要记账,将来一定还。朋友一向知道她的性格,只好随她。
严歌花了一年时间陪沈之行,她带他到花草世界里散步,教他画画,还给他买了一只柔软蓬松的小猫。
慢慢的,沈之行不再那么应激,他经常摸小猫,小猫会卖萌地主动和他撒娇。
一年以后,沈之行终于开口,喊了严歌一声“妈妈”。
严歌喜极而泣,她觉得这一声妈妈,比沈之行出生后喊的第一声妈妈,还要弥足珍贵。
她发誓,她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他,尽其所能给他一个好生活。
他是她最重要的亲人,是她的全部。
沈之行五岁时,到了可以上小学的年龄。
严歌毕业后,一直做家庭主妇,没有工作,当下她急需要一份工作来维持生计。
她是北大毕业生,专业为金融学,她想凭借这个学历,找工作应该不难。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她没有工作经验,所投的公司又很高端,屡屡被拒。
不过严歌没有气馁,她决定摆摊先糊口。
严歌会做各式各样的糕点,是小孩子爱吃的类型,她当初自学这个,也是为了沈之行。
她买了一辆三轮车,早间在沈之行就读的小学附近摆摊卖糕点。
她起得非常早,等做好糕点后,喊沈之行起床,趁校门没打开,她让沈之行在车里眯眼补觉,她则是卖力吆喝卖糕点。
由于糕点做得美观,口感好,一下子就被抢光了。
其实她下午放学也可以卖,但是放学她要接沈之行回家,所以她宁可早上辛苦点。
小学门口,离放学还有半个点,便有无数的家长,翘首以盼来接自己的孩子回家。
沈之行挤在无数的小学生里,朝校门口走去。
“小行!”
他听到妈妈高喊他的名字,并且总能在偌大的人群里,一眼认出他。
沈之行觉得妈妈总那么温暖,那么好。
“妈妈。”沈之行主动牵她的手。
严歌心里微动,沈之行的小手把她的手牵着,她有种热泪盈眶的暖热。
沈之行后来长大了点,也能渐渐懂得人事。
他刻意忘记某些不好的人,比如他的父亲。
他从不主动提及他的爸爸,也不羡慕别的小孩子有爸爸。
对他来说,有妈妈就够了。
有一天,早上下了特别大的雨,道路很拥挤,尤其是早高峰的学校,人车互相拥堵,挤得一点缝都找不到。
城管局和交通警察,对摆摊的商贩进行清理。
不少卖烤肠、包子、卷饼、粥、面的小商贩被城管大队,赶得四分五散,七零八落。
严歌也只能推着车离开。
雨越下越大,校门准时开门,若是在平时,严歌会让沈之行沿着斑马线自行走去学校。
可今天的雨势格外吓人,严歌不放心。她将推车放下,抱起沈之行往校门口走。
“妈妈,你的车被推走了。”沈之行看见四五个穿深蓝色制服的人,将推车不知道要推到哪里。
严歌说:“没事的,小行,别担心,妈妈以后不卖糕点,要去公司上班,所以不用车了。”
沈之行身上穿着雨衣,严歌将他抱到教室门口,目送他进教室,直到看见他安全坐在位置上,她才放心离开。
沈之行安静乖巧,他认真学习,不让严歌费心。
他很少闯祸,是一个乖乖生。
小学四年级时,他写了一篇关于亲情的作文,写的就是妈妈。
语文老师在家长会上,让沈之行当众念这篇作文,念完后,语文老师听得眼泪唰唰掉,不少感性的母亲们听完眼眶通红,感动得似要哭泣。
严歌哽咽难言,她觉得她的儿子,真的是那么好那么乖。
她因工作调动,不得不带着沈之行东奔西走,每一次的转校与离开,沈之行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哪怕是在最叛逆的少年时期,沈之行都温润平静,没有释放乖张的坏行为。
沈之行学习成绩非常优秀,不让严歌操半点心。
他懂事得让她这个做妈妈的心疼。
他安静独立,这是他的优点。
只是,太孤单了。严歌想。
沈之行孤僻远离人群,严歌很少见到他笑。
她再也难见到他能如童年时期,做到无拘无束,快乐放声地笑。
杯中茶已经冷下去,严歌在回忆中已泪水打湿眼眶,她鼻子酸涩,喉咙哽咽,看向徐海:“是我有愧于小行,要不是我当年看错了男人,他也不会变成这般的孤冷。”
“他可以为了我,牺牲自己,哪怕他不喜欢,不愿意。他自小到大,一贯如此,他做的事,都是不让我生气难过。”
“他太善良,也太乖巧,以致于都忘了爱自己。”
“其实,喜欢一个人,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小行他不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人,除非这个人让他彻底放下了警惕心。”
“这样的喜欢,是单纯而难遇的。人这一生,能遇见几个真正动心的人?既然遇见了,就别让彼此成为遗憾。”
徐海听了,眉头深皱,沉默不语,表情似乎怔忡地出神。
严歌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她并不是用眼泪博取徐海的同情,而是想起那些带幼年沈之行流浪的日子,这个孩子总那么沉默冰凉,那么孤独不语,他将所有心事放在心里,从来不与她说,他乖巧过分得像是疏离她一样。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哭得颤抖的肩上,严歌扭头,是徐清然。
“严阿姨,谢谢你告诉我沈之行的事。”徐清然将纸巾递给她,这些事情都是沈之行的过往,他未曾知道的。
行行[红心]
徐清然: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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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