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斐给蕴灵草浇过水,又擦干净花盆周围的水渍。
原先小小的一盆,叶片已经快要垂落到窗台上。
去长青殿路上,正好遇到丁宣,说是师父在房中召见,有事宣告。
“过几日,便是每十年一度的仙萸会,你们五个都去吧,正好能过去见见世面。”
刘丰背手立于屋中,话音刚落,一张鎏金请柬便凭空出现,落在了林升白手中。
陈津凑过去看了两眼:“师父,这个仙萸会是做什么的?”
林升白倒是了解:“此乃九州百草界的盛事,各门各派的弟子集中到一起,交流草药知识,以求共同进步。”
“我听闻与会的弟子们会搜寻珍贵的药草进行比试,经由前辈斟酌评判后决出名次来,为首的几位,也是有彩头可拿的,热闹极了。”
听说热闹,段金雁来了兴致:“那我要去看看,不过,我们不是才只修习没几日吗?”
这茂象山上的日子着实无趣,能有这种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可既是以交流为主,他们几个不过也就刚识得些基础的药材,跟其他钻研已久的人相比,根本排不上号。
几人盯着那张请柬看,不禁扪心自问,他们真的配吗。
“升白说得不错,但你们可知道最初创办仙萸会的初衷,并非只是为了让修炼药学的人集中到一起,展示繁华的盛况。”
他目光逐渐放远,仿佛穿透了高处的屋脊,回到渺远的时光当中。
“千年前,上古真神悉数陨落时,世间法则崩催,灾疫横行,无数人因此失去了性命。我辈先贤虽掌草木之力,却因门户之见知识闭塞,往往孤军奋战,心有救世之心,却收效甚微。”
“后来,在当时几位药道宗师的倡议下,决定打破藩篱,共辟生路。药法单方互通有无,联手应对,寻找破疫之法。”
“这便是仙萸会的雏形,最终这批人在某处找到了可治疫病的未曾现世的仙草品种,提炼后试着跟其他草药共同入丹,成功拯救了苍生,也才有而今盛世。”
丁宣神情懵懂:“所以我们能有繁华交流的机会,都是因为前辈们以草木之力守护天地的宏愿。”
那他素未谋面的祖上,会不会也曾是其中的某个人呢。
或许来沧凛宗的决定并没有错,真有能恢复祖上荣光的一日。
刘丰眼中流露出几分赞叹:“不错,你们与会,见的是奇花异草,问的是丹香药韵,论的是精妙药理,但莫要忘记,始终要切记本心。”
这便是仙萸会存在和发展的意义。
“大师兄不跟我们一起吗?”江宁斐方才听到是五人,见这几日顾清珩身体已然好了许多,脸色看不出来任何曾经受伤的痕迹,应是早早痊愈了。
顾清珩摇摇头:“去的大都是各派入门几年的新弟子,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他紧接着想到什么,“此次仙萸会在百草涧,途中会经过蓉城,城中的蒋记茶铺的荷花酥味道不错,记得帮我带一包回来。”
“师兄很久没去过蓉城了吧,前年老翁病重,其后人不善此道,制作的糕点口味欠佳,生意不济,已经停业了。”
丁宣知道蓉城这家店,曾经也是祖母的心头爱,虽然路途遥远,却也经常托人或者亲自前去。
“确实多年未去了,没什么机会。”顾清珩眸色晦暗。
“算算日子也就这两日便可出发,出发前先去主峰拜见掌门吧,他也算第一次见你们这些小辈。往后有空,也与其他师兄弟们亲近亲近,出于同宗,总归是要互相帮衬。”
他们通过入门试炼后便一直由赵师叔在茂象山授课,未曾重回翠月峰,面见掌门,也是应当。
江宁翡又站在翠月峰的土地上,见到满目翠绿心生感慨,仿佛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几人拾级而上,往山顶主殿的方向而去。
路上逐渐能见到更多的其他学院的弟子,跟他们相比,说是人丁兴旺也不为过。
大约是他们今日过来的消息已经通过某些途径不胫而走。
在穿过白玉广坪时,周遭大大小小投过来的目光几乎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老盯着我们看做什么?”段金雁皱着眉头,不太习惯这种注视:好奇,探究,讶异,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审视,聚集在周身。
林升白倒是目不斜视:“也难怪,比起其他学院动辄几十上百的弟子,我们确实要显眼得多”。
江宁翡背脊挺得笔直,坦然地迎着那些视线,倒叫几个打量的人先一步讪讪移开了目光。
翠月峰占地千顷,踏上石阶后,巍峨主殿矗立眼前,极为壮阔。
步入时周遭声音都跟着安静下来,殿内袅袅檀香,庄严肃穆。
两侧已站了些其他学院的长老,眼神同样投过来,只是更为含蓄。
沧凛宗掌门名为玄明真人,他立于中心,身着赤色道袍,须发皆白,眼神却明烁通透,仿佛顷刻间便能映见人心。
几人依着顾清珩事先教导的礼节,躬身行礼,齐声道:“拜见掌门真人。”
人数少,仪式当然也能快些。
玄明真人将目光缓缓扫过:“免礼,刘丰师兄既然选择你等入我沧凛宗草药一脉,乃是缘法所在。”
“既踏入此门,望勿忘初心。他日无论取得何等成就,皆是我沧凛宗之荣光,亦是尔等自身造化。”
玄明真人声音并不响亮,但在偌大的殿中,却如春雨润物,自然渗入心田。
“谨遵掌门教诲。”
“好,都是好孩子。”玄明转过身,他虽面容苍老,身姿动作看上去却不过中年。
他朝候在一侧的男弟子看过一眼,那位师兄便行至案牍边,从抽屉中拿出几枚小巧的物事来递与他们。
“这是掌门亲手所制护身符,贴身佩戴,危急时刻可挡一次灾厄。”
只是看到,便已经能觉察出令人心安的能量波动。
江宁翡双手接过,见那是用淡金色丝线圈绕的符篆,精致的三角形状,表面若有似无的流光闪烁着,隐约还可见经文流动。
初入手时微沉,伴随着暖意透过皮肤渗入静脉,似乎又变得轻飘飘了。
“此乃‘厚土护身符’,”玄明声音温和当中带着关怀,“算是我这做长辈的一点心意。”
江宁翡甚至觉得有些受宠若惊,门中弟子不计其数,当然不可能每人都有机会能够收到掌门亲自制作的物品。
何况这护身符看起来真的很有用的样子。
“诶呀,掌门师弟真是费心了。”门外适时传来刘丰洪亮的声音。
江宁翡回头,见到他大步踏入殿内的身影,师父没说要过来啊,而且为什么刚刚不跟着他们一起。
“还不快谢谢掌门赐物,你真是,让我这个做师兄的怎么好意思嘛。”
那声音里含着的笑意,江宁翡可从来都没有从师父那里听到过。
而且,莫不是错觉,她似乎瞥见玄真到人藏于袖间的手紧握了两下。
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去仙萸会前,师父一定要他们前来拜见掌门,这不是一场精准定位,而且他们还蒙在鼓里的打劫吗。
“师兄可是难得过来翠月峰,看来收的这几位新徒,很是合你的心意。”
“哪里的话,”刘丰上前揽住玄真的肩膀,“说起来,我们确实许久未有机会促膝长谈,现在有他们在,我也得了些空闲,择日不如撞日。”
他摆摆手:“你们先行离去吧,路上莫耽搁,别误了仙萸会的日子。”
走出主殿大门,陈津才压低声音评价:“师父这是生怕我们待久了掌门会后悔啊。”
也不怪他这样想,实在是刚才刘丰的神色当中颇带着几分谄媚。
“唉,几日之前,我是决计不敢相信,同样位于沧凛宗的茂象山,怎会如此穷困潦倒的。”
段金雁不是适应了现状,而是实在没什么法子了。
“诸位,请稍等片刻。”那位方才给他们递送香囊的弟子追出来。
林升白微微颔首:“师兄可还有事?”
“我叫董益,弟子们在历练前可以去行备司领取些银钱和其他需要的物品,新入门的弟子会由长老挑选合适的日子统一入册,还要等个几日,你们是赶不上了,我带你们过去,先同掌管行备司的弟子打个招呼。”
“多谢董师兄,”没想到平日下山还能领取到额外的物资,江宁翡见董益长得敦厚老实,应该还挺好说话的,“我能跟你打听个人吗?”
“是宗内弟子?”
江宁翡应声道:“对,其实我是三年前在山脚附近的镇上见过一位师姐降妖除魔的英姿,我来到这里也是受了她的鼓舞,只是不知身份。”
“但我记得她有一把剑穗上悬了两枚青铜铃的桃木剑,而且使用术法时,剑身上还会覆盖着橙色的火焰。”
“她叫黄穗则。”董益几乎没做思考便回答出口。
“太好了,她在哪里,等从仙萸会回来之后,我一定要见见。”
董益神色黯淡了些:“恐怕不行了。”
“为什么?她不在宗门内吗?”
“穗则师姐是长老最得意的弟子,对剑法的领悟极高,又曾经孤身打败镇守的妖兽,收服了赤熔焰供自己所用。”
董益叹了声气,继续讲道:“学成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人间历练,可从两年前开始,她便没了音讯。”
“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步?”
江宁翡想,若是遇到某种机缘,或是修炼瓶颈进行闭关,联系不上也是正常的。
董益摇了摇头:“两年前的某日,师姐的名字在魂册上便失去了光泽,而今,更是几乎快要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