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化作的微光自赵明尺指尖出现后,如雾般向外飘散。
眨眼间便落在离他最近的一粒种子上,转而消失不见。
紧接着奇迹便在众人眼前发生了。
那灰扑扑的,形状干瘪的褐色种子,在接收到灵气的瞬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饱满了些。
像是吸足了水分,表面甚至还泛起极淡的润泽。
重量的增加使其随之下陷到泥土当中,很快便扎根并长出了绿芽。
连连抽条长出几寸后,在茎叶处又出现了含苞欲放的花苞。
“居然真的可以?”江宁翡眼神亮了亮,不愧是自己看重的门派,这沧凛宗果真是有点本事在的。
虽然认不出是什么品种,但自从种成后,她觉得四周的空气都产生了变化,身体跟着松快了不少。
这还只是灵草尚未绽放的情况下。
第一次感受到灵草对身心的益处,江宁翡想到家中因常年务农腰背留下隐疾的爹爹,还有平日给人做刺绣和浆洗活计,双手到阴雨天便会肿痛的娘亲。
若是有能服下灵草的机会,何愁不能再次获得健康的身体。
于是想要努力修习道法的愿望又强烈了些。
可江宁翡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其他人她不了解,但自己虽刚通过遴选,却也自知从未真正修行过,也称不上有什么特别的资质。
距离宗门中那些引气入体,运用自如的师兄师姐们更是还差得远。
“师叔,我以前从来没有修炼过,身体当中哪来的灵气呢。”
赵明尺顿了片刻,眼神在他们身上扫视了一圈,异常淡然。
“不必忧心,你们当中,除了升白有自幼修行的经历之外,基础都是差不多的,何况丹草钻研,也并不像术法或御器那般对身体要求苛刻。”
林升白垂眉颔首,仍旧在认真听讲。
听这意思,就是他们其实都是未窥门径的凡胎罢了。
江宁翡按耐不住看了身边的同门两眼。
陈津还在纠结着教学环境,坐在破旧的蒲团上仍旧不是很自在。
丁宣倒是姿态端正,只是他前半生都是同书籍和烛火作伴,当然也没有精力和机会去接触。
至于段金雁,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抓了几颗种子在玩扔石子的游戏。
陈津注意到她递过来的眼神,耸了耸肩:“看我干什么,王府内是有多年招揽的修士,但他们能保护我,我还有能够护身的法器,何须我来用功。”
江宁翡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得到了安慰。
赵明尺面对这些资质不佳的弟子们,并未有半点不耐和责备。
“你们面前的种子,名为‘蕴灵藤’,在灵草当中最是柔弱,也最是诚实,哪怕只是一丝最微弱的灵气,也能让它有所回应。”
“今日你们要做的,便是以与生俱来的灵气,来唤醒它们。”
丁宣讶异道:“即便我等凡人,先天也会拥有吗?”
赵明尺缓步行至众人身侧,温和的声线中蕴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人生于世,存于世,外到口鼻呼吸,内到气血奔流,神魂寓所,又岂能毫无灵气?即便毫无灵根之人,体力亦自有先天一点灵光。”
“只是常人生活多循规蹈矩,蒙尘日久而不自知罢了。非是没有,乃是不识、不用。”
丁宣眨了眨眼:“弟子明白了,所以我们修行的第一课,其实并不是无中生有,而是要唤醒本来就存在于身体当中之物。”
江宁翡依旧茫然,又生出几分期待:“那师叔,该要如何唤醒?”
赵明尺微微一笑:“运转起来也很简单,大家将草种置于掌心,先闭上眼,勿思勿想,勿追勿寻。只将你的意念,沉于掌心,沉于指尖。”
“想象你沏茶时凝神贯注,让沸水注入杯盏时那一丝凝聚,想象你冬日呵气,欲暖指尖的那点珍贵的温热。那便是引,那便是导,将此意,此感,徐徐注入到种子当中。”
这样就可以吗,江宁翡没想到竟能如此简单。
她拾起一粒种子,静静落放至掌心,跟自己见到的一样,它干燥,轻飘飘的,又没有半分生机。
依言闭上眼睛,江宁翡调整呼吸,努力摒除杂念。
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试图回想往日生活中那些需要凝聚心神的细节,再次想象那份全神贯注的宁静。
时间逐渐流逝,渐渐地,在一片安静和空寂之中,她似乎真的感觉到掌心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或者说,更近乎于某种流动的“存在感”,微弱得像皮肤在呼吸,像儿时在草场扑蝴蝶时,蝶翼擦着脸振动过的微风。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丝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流”,向着掌心的草种引导而去。
“不必强求,细水长流。”赵明尺温和的声音由身侧出现。
脑海中这股气流运行的轨迹极为缓慢,就在她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快要放弃时,奇迹出现了。
江宁翡能感觉到掌心那枚种子似是受到什么触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惊喜地睁开眼,见到一点柔嫩至极的绿芽,顶开部分深褐色的种皮,向这个世界探了出来。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绿意,却瞬间点亮了江宁翡的眼底。
她赶忙把种子放到土壤上,蕴灵藤生长时并不朝地下生根,而是蛛网般沿着地面蔓延,眨眼间就扩大到碗口大小。
竟然真的成功了。
无需灵气,免去雨水,不借东风,只是依赖于她自身。
她用指尖轻轻触碰了蕴灵藤的叶片,前所未有的奇妙联系就在她和这株生命间悄然建立。
原来灵气真的就只在呼吸之间,在世间千万万的生命本身。
而她的修行之路,也于今日,于此真正开始。
赵明尺在她身后,见到土地中绽放的生机,颔首微笑,眼中满是赞许。
另一边,陈津试了半晌也没什么变化,耐不住性子,抓握着种子在掌心晃荡了几下。
再张开时,见到种子裂成了大大小小的几块,脸上满是挫败。
“初探道法,凝神,勿思外界之荒芜,内视自身之江河。”
“灵气非使出的蛮力,而是心意。你心中只有‘做不到’的焦躁,却无‘滋养它’的柔念。记住,我等虽逆天而行,行的却是孕育之事,非掠夺之功。戒骄戒躁,方是入门之始。”
陈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丁宣扔在小心翼翼,全神贯注地尝试温养,那种由内而外的专注和珍惜同时感染了自己。
出身皇室贵胄,总有些不甘落后他人的心气在。
他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神情变得沉静许多。
长青殿内,院中微风拂过的空灵之声依旧。
年轻的弟子们眼神中都闪烁着充满希望的光芒,试图用自身的内在小天地,去弥补茂象山广袤天地的缺失。
这条蹊径艰难无比,每一步都需耗费自身本源。
但在此刻,那颗颗被温柔灵气包裹的种子,那一点点极其细微的生机回应,便是这灵脉断绝之地,最新鲜最坚韧的奇迹萌芽。
课毕,江宁翡找来一只陶盆,将种下的蕴灵藤移植到其中,双手抱着准备搬回到住处的屋檐下,这样便能时常温养呵护。
毕竟是靠自己种植出来的第一个生命,可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
回去路上,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衣袂摩擦声。
是从后山出来的顾清珩,她望过去,日光恰好穿过云层,在那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似是为了遮掩住腕间的伤疤,他并未着昨日的宽袖,一身玄色的劲装勾勒出挺拔清瘦的身形,袖口用束带牢牢系好。
可江宁翡记得昨日见过的伤口尚未真正痊愈,这样密不透气不会对恢复有所影响吗。
她暗自想着,又注意到大师兄右手稳稳提着的那柄长剑。
未见剑鞘,剑身边缘隐隐泛着冷冽的寒光,显然不只是寻常的武器。
原来昨日的话不假,他真的有在修习剑法。
“大师兄?”江宁翡试探着唤了一声。
顾清珩闻声转过头,清冷的眉眼在见到她时柔和了些,脚步轻缓地走过来。
“阿翡师妹,是师叔授课结束了?”
他的声音比昨日要沉稳些,脸色看着也几乎同常人无异。
不愧是修行之人,身体恢复得倒算不错。
“嗯,我们不是只需专心修习草药医理吗,师兄这是?”
“你们才入门,正是打好根基的时期,这些课我早就听过,何况,这剑法是家中所传,自当每日勤练,镇玄!”
顾清珩缓缓松开握剑的手,剑身自如飘浮在半空当中,长剑边剧烈震颤起来,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剑柄上的纹路尽数亮起,将周围染成淡淡的银蓝色。
江宁翡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只见常见逐渐化作一道细长的银白流光,近在咫尺,耀眼却不刺目,带着温润的灵力气息。
流光在空中盘旋一周,像是在回应主人的召唤,径直朝着顾清珩的左手掌心飞去,接触的瞬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便如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钻进他体内。
镇玄……原来是他本命剑的名字。
“师兄,你这剑法很厉害吗,叫什么名字,下次你练剑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看看?”
顾清珩听见她连串的发问,眉头不自觉皱了皱:“我所练的剑法名为护生诀,你才入门,还是多跟师父和师父修行为好,根基牢固前不可懈怠。”
他此时注意到女生怀里的蕴灵藤:“你种出来的?”
“对啊!”江宁翡把背挺直了些,“新弟子这样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
“你资质不错,或许真有修道的天分,我要回房间打坐,先行一步了。”
江宁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到师叔提起书阁中放了许多珍贵的医药秘典。
那有祛疤作用的灵草,肯定也有不少记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