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草皮 第7章 007

吴建明攥紧五根手指，捏扁到关节失去血色，愤恨似乎突兀地侵染了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他浑身僵硬，对着开始两两组队的人群看了一圈。

发现了站在角落看戏的颜泞。

“小颜哥，你怎么来了？”

吴建明乐得直咧嘴，切换面部表情的速度也是让演员都自愧不如，他情绪变化就是如此之快，完全没有想要刻意隐藏。

吴建明拉着颜泞就往器材边上走，对准坐位体前屈测量仪，一屁股坐上去：“那几个免除体测的，组队去游泳池玩水去了，你没跟着一块儿去吗？”

“你怎么知道？”颜泞绕到吴建明身后：“压不压？”

“压压压！”吴建明甩了一下他酷酷的亮粉色头发，两只手绷直，使劲儿往前够，膝盖也在悄悄弯曲作弊，使出浑身解数，堪堪推到5，走过来记录的橘老师摇摇头走了。

“她、她她什么意思，我不会要挂科被淘汰了吧！”

“瞎想也改变不了任何事，赶紧起来，你先去测速度还是跳远？”

颜泞拽起吴建明，不经意间往30m跑的方向看去，王青森像只探头探脑的鹌鹑，跟在衣智晴后边左摇右摆地偷看吴建明。

吴建明回以怒视，装模作样地向地上呸了一口：“小颜哥咱们走，测跳远去。”

开朗的人闹脾气就是爽快，吴建明直接把“我发火了，要你好看！”写在脸上，完全不担心友谊破裂，颜泞也是挺佩服他的。

“2.82。”

吴建明奋力一蹦，差点跳颜泞脸上，向右偏差成一条斜线，实际成绩短了不少，吴建明赶紧回头把自己踏起翻翘的草皮抹整齐，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并在稍靠前的距离用脚后跟磨蹭出假的痕迹。

“小颜哥，别举报我别举报我！”

颜泞还没干什么呢，吴建明已经给自己的成绩往前多报了10cm，2.92，并心虚地开始转移话题。

“哇塞，小颜哥，阿迪拔丝！你穿的这是Copa Sense.AG？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假草坪，还搞个AG？”

净说些废话，颜泞低头看了看王庄给自己挑的新鞋，没有经过磨合，根本不舒服，而且这个纹路设计，感觉像拱了屎一样。

“别在这儿废话，赶快去测冲刺跑。”

“哈哈，你看我们训练服，还是v领的……等会儿，我先走了。”

聊天聊到一半，吴建明突然扭头就走，蹭一下跑没影儿了，颜泞不用回头就知道，肯定是王青森和衣智晴要过来测跳远。

“小颜哥，您怎么在？等一下我如果没有蹦及格，千万别笑话我。”

王青森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被吴建明发火的样子打击到，衣智晴听见王青森这样说，直接冒出一句：“我给你报到及格。”

衣智晴的脑回路一般人理解不了，看见颜泞，他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颜泞的鞋上：“你的球鞋不合脚，重心后移，足间距比中午要宽，腰椎前凸挺腹，影响训练，我可以帮你申请补助，换一双合适的鞋。”

衣智晴从小就是靠着补助才能坚持踢足球，普通人家的孩子，球鞋挤脚也是常有的事，理所当然的，他认不出牌子。

王青森愣了下，往颜泞脚上一看：“不是！晴哥咱还是算了，小颜哥在这儿炫富呢，他是装备党。”

“这样啊，冒昧了。”

有王青森打圆场，气氛不算太尴尬，颜泞就像夹在两片面包中的火腿肠，跟吴建明说话被王青森偷窥，跟王青森说话被吴建明偷窥。

“谢谢你衣同学，还有王青森，我感觉吴建明已经浑身冒烟了，他等会儿可能会把你拖到角落里打死。”

王青森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小颜哥，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啊。吴建明体格子没问题，你看看我，私斋细狗溜肩驼背黑眼圈，我不抱晴哥大腿，难道等着自己被淘汰了，彻底和吴建明阴阳两隔吗。”

颜泞感觉头顶直冒火：“谁给你作弊不都是一样！”

“最后一项1分钟传球吴建明纯废物，晴哥帮我，你帮吴建明，我们这不就都过关了吗。”

王青森聪明的脑瓜子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颜泞真想把他的脑仁儿抠出来当球踢：“你就不能提前跟吴建明商量商量？”

“我就不。”

“……”

于是尴尬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越俎代庖了，颜同学。”衣智晴抬手给颜泞顺了一下毛：“事非干己休多管，乃队友相处之道。”

“真多余理你们两个！”

颜泞气得肺疼，转身要走，吴建明又在远处跳着脚出尽洋相，颜泞不过来他就不停下，非得霸占着一个足球，排队的众人捏着鼻子，能闻见信息素的纷纷臭厥过去。

“SB。”

颜泞两步并作三步冲过去，照着吴建明肘部尺神经沟就杵，吴建明学聪明了，滋溜一下躲开，颜泞向前趠步，扳住吴建明脑袋，两双眼睛一对视，给吴建明干懵逼了。

“小颜哥，我们没可能的，我有喜欢的人……嗷！”

猛的一阵上头晕眩，吴建明突然被颜泞拇指按压耳垂后方凹陷处，迷走神经上好像有足球在爬，当场干呕了一口。

“你再出那个洋相我弄死你！”

“小颜哥是……呕、□□……”

吴建明颤颤巍巍地蹲到地上：“我招，我全都招了……王青森不跟我组队我就生气，他明明闻不见味儿，我再也不乱喷信息素了哇哇哇别杀我！”

“你之前不是挺能闹腾的吗！拿着你的球，抓紧时间给我跑。”颜泞一抬手，吴建明已经被揍应激了，弹射起步。

带球绕杆折返，张立涛教练在旁边端着个记录本，两只眼乱瞟，吴建明鬼鬼祟祟跑完，也不知道他看见了没有，T型测试结束后，来到该死的平板支撑。

“要命”两个字写在脸上，吴建明开始后悔拉颜泞过来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颜泞攮死，从王青森那里学来的语言的艺术疯狂运转，吴建明决定先发制人。

“小颜哥！快跟我聊天转移注意力，我快不行了！”

“聊你大爷。”

“聊聊聊！”吴建明已经分辨不出自己在说什么了，每个脚趾头都在用劲，张口就开始胡咧咧。

“你知道吗……小颜哥，从前在沧中足球队里，就只有王青森愿意和我玩，哈呼……好像从我上初中开始，就是刚分化那会儿……”

“你刚分化就把所有人都臭的不愿意和你玩，只有王青森闻这个不合群的另类搭理你。”颜泞看吴建明快坚持不住了，大发慈悲地帮他补全。

不远处，终于开始带球绕杆跑的王青森还在往这边偷窥，又搓手又挠脖子，不看球，光看吴建明。

“王青森到思春期了？”

颜泞示意吴建明往那边看，吴建明傲气地把头一拧，死也不看。

“你再艮艮把你们两个一块儿打死！”

“别别别，小颜哥，你别这么说他……王青森才不另类，他只是不适合运动，他是为了陪我才坚持在踢足球的。”吴建明光速把头扭了回来。

真的假的。

“那你在这儿别扭个鸡蛋，有病。”

“累死我了……我……我心情不好，看见他追在别人后边就来气。”吴建明发出便秘般的闷叫，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在跳，怎么脚前掌这么滑啊，滋溜滋溜往后出溜，要完要完要完！

眼看吴建明快不行了，颜泞干脆把王青森追着衣智晴组队的原因全盘托出。

“王青森不喜欢你把他强行绑定，故意气你。”

“我知道，所以我生气了。”吴建明好像根本听不懂人话，翻过身往地上一坐，眼冒金星。

不到四分钟，颜泞掐停秒表，真有种啊吴建明。

没想到在这个破机构里，这么快就能再一次深刻意识到Alpha的劣根性，高高在上，理直气壮，擅自把别人归为附属品。

王青森做出反抗，吴建明视而不见，在他眼里Beta没有人权，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善意曲解，帮他一次就成了他的永久奴隶。

简直和王庄一模一样。

邀请函不传递、营养餐不好吃、队友不作为、送别不恰当、球鞋不合脚，处处都是王庄一厢情愿的强迫。

颜泞可是从小被揍到大，哪能就这样轻易妥协。

“去去去，赶快滚去测深蹲。”推走还赖在地上装死的吴建明，颜泞找了个角落，背过身去，用体育馆的窗帘挡住一半侧身，翻开手机给王庄打了个电话。

通讯簿里唯一的那个号码，秒接通，第一句传来的不是问候，而是担架床被推着行走时哗啦哗啦的声响。

半死不活的王庄心想，小颜哥终于发现鞋子不合脚，过来求我来了，爽！

“上飞机了吗，体测不通过的话，你还得回来接我。”颜泞顾左右而言他，王庄安的什么心，他在被坑过一百次后已经长记性了。

“这航空服务也不能说取消就取消啊，小颜哥，我相信你不会被淘汰。”

王庄乐乐呵呵的，专业医护团队把他抬起来，往负压担架里塞，医疗专机配备的心电监护响个不停，胸外科医生调整好呼吸机面罩，直接往王庄脸上扣。

王庄好像被绑在实验台上的兔子，吱哇乱叫：“唔唔不让说话了，挂了啊！再折腾我要气胸了，现在在推镇痛拜拜……”

“嘟——”

我靠，王庄不会被整死了吧！

必要的情感联络还得继续，颜泞捏紧手里远离面部，好恐怖，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和王庄打太极，时间长到养条狗都能培养出感情，难以想象如果王庄出现意外……

我也不活了。

为什么第一反应是这种想法？

王庄故意用不合脚的鞋子折磨他，没事找事，就为听几句撒娇，惯用套路不知道出现过多少回，小脾气，小心眼，坏招数。

而颜泞却还是会心疼王庄，一次又一次，胸口轻易被隐约传出的痛呼揪紧，跟着一块儿疼了起来。

人生短短17年，目标从“别被打死”到“活的舒服点”，接着是“我要踢足球”，现在后面多出个备选项，叫做「跟王庄过一辈子算了」。

世界第一尚且模糊，另一边是相对幸福的人生，你正站在人生的分界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