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在香客云集的大殿里神志不清地疯疯癫癫,一时哭,一时笑,大喊大叫,着实刺眼。
浮云寺可是大寺,来往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的家眷,这不,疫情刚过,她们就出来为家里祈福了,而且这些达官贵人可都是一等一要面子,自小到大,无论是娘家,还是夫家,都是教导着她们要体面的,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三从四德,什么笑不露齿,诸如此类的行论,早就在她们心里根深蒂固了。
于是,这姑娘的疯癫便引得她们恨不得离着她十万八千里,甚至她们觉得她脏,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静默主持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开,迈着必胜的步子,行至大殿里。
他这次,就是要让静安那个老家伙身败名裂,把他从方丈的位子上给拉下来。
姑娘还是疯疯魔魔的,冲着那些香客说一些胡话,说什么她要找静安方丈。
静默主持见火候到了,就故作犹豫地开口道:“钰儿姑娘,你先去后面禅房可好?”
一位女香客拧着眉头说:“什么?浮云寺不是不让香客住禅房的吗?”
静默主持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是犹豫,就跟别人逼他说,他身不由己似的:“她不是香客。”
“那她是谁?”
另一位香客道。
一瞬间,大殿里人声鼎沸,隐隐约约冒出来几句“有好戏看了”,“静默主持怎么知道这姑娘名字的”之类的话,扰得人头疼不已。
静安方丈的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能去捏住香客的嘴,不让他们说话吧。
静默主持乐得手都是抖的,心里升腾起扭曲的快意!
而此时,胜宁和谢见明已经变成了一对年迈的老夫妻,相互搀扶着,进入了大殿。
胜宁一进去,就神色担心地抱住了姑娘,用着老妇人的嗓音颤抖喊道:“女儿啊,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谢见明也在后面有样学样:“女儿,你又钻狗洞出来了。”
周围的人又开始呜呜泱泱地交头接耳起来了。
静默主持一听他们的话,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头他刚跟这些香客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那头这姑娘的父母就来了!
这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嘛!
他几步冲到胜宁跟前,皮笑肉不笑道:“这姑娘不是你们的女儿!”
谢见明一拳就招呼到了静默主持脸上,拳头招呼过去的瞬间,还带起了一阵拳风。
“额——!”
静默主持痛呼一声,捂着脸,眼神凶狠得想把谢见明千刀万剐。
这多事的老头子,劲儿倒不小。
平常的父亲,要是女儿被他人这般说道,定然是要勃然大怒的,他这样,符合了这姑娘父亲的身份。
胜宁变化的外貌,一看就是这姑娘老了之后的样子,一看就是母女。
不少人为这姑娘说话。
静默主持虽然心眼子不正当,但终归在外人面前,还是一种光鲜亮丽的存在,替他说话的人也不少。
一个香客就是如此,他说:“既然知道女儿会跑,会疯癫,为何不让人严加看管,而且女儿跑了,你们也不会找,难不成,你们也疯魔了吗?连狗洞都堵不上?”
胜宁声泪俱下道:“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家大富大贵,不然不会不舍得这丁点儿请人的钱财,可我家又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家里只有我与丈夫,女儿三人!能有屋子就不错了!天神不识人间疾苦,一叶障目!”
“你!”
胜宁怀里的姑娘忽然扑腾着,要从她的怀抱里出来,她死死摁住姑娘,她和谢见明的任务只是把她带走,让静默主持的计划无法进行而已。
然而,她的角色只是一个老妇人而已,老妇人怎么会摁住一个年轻的,能轻易逃出家门的女子呢。
胜宁就在一次她的挣扎中,松开了禁锢着姑娘的手。
她刚一眨眼的工夫,这姑娘已经一把扫开了灵台上的祭品,且将蜡烛什么的都扔了下去,和尚们顾及着姑娘,不敢拼力去抢,手忙脚乱之间。
砰——!
姑娘一甩烛台,正好击中了静默主持的头颅,立马就破了一个血窟窿,空气中霍然弥漫着令人胆寒的血腥气,香客们一个个逃窜出去,不见踪迹,速度快得让战马都逊色了几分。
静默主持倒下之后,身子抽搐了抽搐,就一命呜呼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胜宁惊讶的半张着嘴,这怎么可能!
一个女人怎么打得过一个精壮的男人呢,哪怕这个男人再没有准备,那他也是一个男人!
胜宁耳朵微微一动,神色凝重,这个大店里似乎漂浮着一种熟悉的气息——跟她历雷劫时,击落她的金光的气息大差不差
她鼻尖翕动,极力想找出这里气息的来源,可事与愿违,这缕气息很快就消失了,胜宁咬了咬下唇,她都怀疑这里气息是否真的存在过了。
姑娘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也吓得伏在地上,一刻钟后,就没了呼吸。
“你觉出其他气息来了吗?”
“并未。”谢见明
谢见明看了胜宁一眼:“我在浮云寺门口设下法咒,静安方丈一回来,我就会知晓,方才静安方丈已经回来了。”
胜宁沉了沉眼眸:“静默主持一死,外头的人都会知道的,静安方丈管着全寺,一定会彻查这件事情,若我的灵力是白色的就好,可惜了,灵力的颜色不能变化,且无法隐藏。”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莫担心,静默主持本来就不做好事,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胜宁睁开眼皮看了他一眼:“走吧,把这两张皮留在这里,再写下一封书信,把之前咱们在他识海里见识过的欺男霸女的坏事写出来。”
她用余光扫过了死不瞑目的静默住持,“也算是一举两得,也为民除害了!”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而付出代价的。
“咱们先脱身吧,万一一会儿静安方丈来了,就没机会了。”
一瞬间,大殿里面,留下了两具尸体和两张皮。
静安方丈确实是回来了,
但他们循着气息找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神的呆滞的,空洞的。
两个人一直隐身,看着许许多多的大夫来往于静安方丈的禅房,却一个个摇着头,说无能为力,最后一个一个离去,禅房里面,又只剩下静安方丈了。
谢见明站在胜宁的身侧,看着痴傻的静安方丈,眯了眯眼睛,他低下了头,附在胜宁耳边说:“他教怨气缠上了?”
胜宁狐疑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这里也没有鬼呀。”
怨气来自鬼,这是一条最为基础的常识。
谢见明张了张嘴,正要分辩几句的时候,胜宁眼神一冽,冲着他道:“这里有人,刚刚他来过了。”
“什么?”谢见明一皱眉,“在哪儿?”
“你在这儿看着静安方丈,我先去追。”
胜宁扔下一句话,就想走。
“两位为何而来?”
胜宁教静安方丈的话吓了一大跳,谢见明看着她颤动的眼珠,心也跟着难受,伸手揽过来了她的肩膀,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把她狠狠禁锢在自己怀里,自己则是鹰视着静安方丈。
静安方丈面无表情,双目无神地回看着谢见明:“我身上的怨气,是来自鬼,来自…………”
“来自哪儿?”
胜宁急问道。
静安方丈的表情不对劲,很诡异,要是把觋师给他们的画像和真正的静安方丈比对,胜宁都不敢认。
胜宁还没来得及细想静安方丈怎么恢复如初的,就听见静安方丈的脖子咔啪一声脆响,他头一歪,嘴角一口血徐徐流出来,人就没了。
死状极其诡异,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颈,扭断而亡一样。
随后,静安方丈的血肉忽然爆开了。
看着一副骷髅架子坐在床上,胜宁的雪豹耳朵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一双耳朵往后飞,看着一副骷髅架子坐在床上,
这叫伏死。
一般是死者生前作恶多端,事后后悔,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是抽取自己的一部分法力,存置在特定的容器里面,再用自己的灵力压制容器,死后,法力消散,容器的法力也会因为没有压制而爆出,回到身体,而这样,就会造成静安方丈这样的死状。
后悔吗?
静安方丈不是个好人吗?
还有,静安方丈说的鬼来自哪儿?
“要不咱们去他的识海里看看吧。”胜宁道,“说不定他的识海里面就有线索。”
谢见明笑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静安方丈的识海跟静默主持的识海一样,都是黑色的,密密麻麻的雾。
他们走着,走着,谢见明就快了胜宁几步,走在她前面,替她把这些黑雾拨开。
忽然,他们看见了静安方丈。
这应该是年轻时候的静安方丈,他的眼角没有那么多的皱纹,而且,他原来不是一开始就是出家人,他是有头发的。
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胜宁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许熟悉,谢见明脱口而出这是年轻时候的觋师,胜宁恍然大悟。
两者确实是一人。
“静安方丈“怒目而视,“觋师”也是不遑多让,两人面对面,剑拔弩张。
“静安方丈”左手攥着一本手札,右手指着觋师的鼻子就骂:“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那可是皇帝!你要是不把手札给皇帝,咱们还有命吗!”
觋师手上青筋爆起,面容扭曲:“这是我的祖先留下的!”
“你要命还是要好名声!”
“你我都会法术,皇帝能耐我们何!你就是心鬼作祟,贪污荣华富贵!”
“师弟!给我!”
师弟!
静安方丈竟然是觋师的师弟!
那为何一个人是万人敬仰的国寺方丈,一个却在村子里活得形影相吊?
胜宁又陷入了沉思,当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都时候,她和拨浪鼓一样摇摇脑袋。
想什么呢!
眼下找到鬼在哪里,怎么解开觋师儿女的死因,才是最重要的!
谢见明一把将胜宁搂在怀里:“怎么,头疼吗?”
“不,不是。”
胜宁也不能说自己想象力太丰富呀,她有点尴尬。
“静安方丈”不想和“觋师”有再多牵扯,于是,一甩袖子,转身就要走,“觋师”就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要拽他:“你别走!”
“静安方丈”回身一剑。
呲——!
啊——!
世间都安静了。
“觋师”满脸都是血,捂着眼睛,蜷缩在地上,疼着弓起了身子,跟熟虾一样。
血从眼睛里呼呲呼呲冒出来。
“静安方丈”瞳孔猛缩,剑从他手上脱开,哐啷一声落到地上。
然后,一个落荒而逃,一个疼痛非常。
“静安方丈”去了京城,把手札给了皇帝,作为回报,他剃发出家,成了国寺的统领方丈,在浮云寺里,他就是老大。
一过就是二十余年的光景,胜宁和谢见明见过了“静安方丈”在夜深人静的辗转反侧,见过他的夙兴夜寐,最后,他后悔了。
“静安方丈”去找了“觋师”,但是“觋师”不愿意见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打听出来的,“觋师”有一双儿女,且儿女在京城之中了无痕迹的没了,他又趁着去永明公主庙诵经祈福的引子去了京城。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京城里面待上一段日子,结果他第一天去祈福的时候,就发现了“觋师”儿女的踪迹。
那天,他正在诵经,走得最晚,可就在那天,他发觉了一阵怨气。
他用法术变化了一个人偶,放在那里,让侍卫们以为自己没有离开,他跟着那股怨气走,竟然发现了一个敲起来空洞的墙壁。
一个穿墙咒下去,周围黑漆漆的,胜宁和谢见明根本看不见什么东西。
等他们眼前再明亮的时候,发现“静安方丈”已经待着那个姑娘逃了出去,手上还攥着一方带着冰碴子的面纱,来到了一个京郊的小破客栈里了。
随后,他又将带出来的面纱仿制了送到了觋师的小屋子里。
一切结束了,胜宁就领着谢见明出了静安方丈的识海。
问题就出在了永明公主庙里。
其实他们看不清那堵墙壁之后发生的事情,胜宁有点心虚。
他们看不清的原因是静安方丈没有照明,说到底,就是抠,这跟她有异曲同工之思虑,她偷偷掀开眼帘,看了一眼谢见明,幸好他没有问为什么在识海里面看不清,他还是问了,她不得尴尬死了。
“去,去永明公主庙吧。”胜宁道,“皇家庙宇里面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背后之人呐,算不上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