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他们就来到了老头的草屋里。
胜宁和谢见明刚进门的时候,破旧不堪的门扉吱啦吱啦的响着,老头虽然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抬起了头看着他们,可眼睛里面很是虚空,混浊的,着实看不清他们的样貌,半晌找不到看点,只是虚空的看着他们来的方向说话。
“丫头,小子,你们大限将至啊。”
觋师朝着胜宁痛心疾首道。
“为何?”
谢见明一听觋师这话,手上就抖的厉害,连带着脸色都变得苍白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事关胜宁,他都会紧张的要命。
“您也一大把年纪了,可不能说假话呀。
觋师听见胜宁答应了,当即就泪流满面起来,泪痕交错的布着,看起来孤苦又伶仃。
“丫头,你快走吧,你会死的。”
谢见明一听觋师这话,手上就抖的厉害,连带着脸色都变得苍白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事关胜宁,他都会紧张的要命。
“您也一大把年纪了,可不能说假话呀。”
觋师浑浊的眼睛又挪到了谢见明身上,义正言辞的说:“老夫就靠这张嘴来吃饭,这么多年了,一直算人的前程,算人的命运,说起来,也七十余年了,从未说过假话!”
老人抹了一把眼泪,说话的声音还有一些呜咽,呜咽里面还夹杂着一些不可磨灭的疼痛:“丫头啊,这就是诅咒啊,任何想和永明公主争功劳的人都没了,多年前,我的女儿也和你戴着一样的面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又跟永明公主有什么关系?”
胜宁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觋师眼神飘到了草屋之外,看向了那瓦蓝瓦蓝的天空。
他道:“我妻子去了之后,我便躬自抚养我的一双儿女,我的一身本事,全都教给了他们,一来二去的,他们的医术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这里也算是出了名了,结果有一日,京城疫情大起,京里就来人,说让我的儿女去救治疫情,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觋师一边说,一边把那年他的儿女给他寄的信,以及那方面纱小心谨慎地找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胜宁手里。
“这面纱,还是当初浮云寺的静安方丈去京城祈福,偷摸带过来的,他说这背后之人,过于厉害,若不是我两人之间有些交情,他也不敢冒此大险,替我拿过来,丫头,小子,你快些走吧,不然背后之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胜宁接过面纱,一双眼睛看向了谢见明。
两个人同时看向了觋师:“放心吧,我们会离开的,也不回去京城的,多谢告知。”
觋师松了一口气。
可他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演技是一等一的好。
怎么可能不回去?
这面纱是皇帝给她的!
难不成皇帝想要她的命?
可这也行不通啊,皇帝还指望着她拯救疫情呢!
两个人的目光,透过窗户,飘向了外面的瓦蓝天空。
“公子,今日的日头不错,天上也湛蓝湛蓝的。”
这个人声音尖细,除却宫里的太监,没有人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老东西,京城的天空什么时候坏过。”
说话的是微服私访的皇帝。
老太监奉承的呵呵笑了两声,道:“是奴婢说错了。”
皇帝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一家馄饨铺,步子立马就向那迈了起来,老太监看见了,立马便出言:“老爷,这里的东西不干净。”
皇帝道:“干净不干净的,总归是一些入嘴的东西,你是想说百姓吃得,我吃不得?”
老太监心里警铃大作:“老爷,我………”
“你什么你,快过来。”
皇帝一下子就打断了老太监的话。
皇帝坐在铺子棚子下的长凳子上,抻长了点脖子,朗声问里面忙活的老翁老媪说道:“来碗馄饨。”
“行,您外面先等一会儿,稍后就成了。”
虽然是在宫外,但谁是主,谁是仆,还是不能忘却的。
皇帝坐在凳子上,老太监就站在他身后,也算是隔绝了皇帝和另外一桌人的接触。
老太监就怕这些人说些粗鄙的话,污了皇帝的耳朵,到时候,吃苦的可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
过了一会儿,这两桌的馄饨都上了来,皇帝正吹凉了一个馄饨,还没有入嘴,那桌的人早就吸溜吸溜的几口吃完了,吃完了就在谈天说地。
这间铺子人少的可怜。
平常也凑不齐几桌子人。
老人家也没儿没女的,就喜欢一个热闹,今日好不容易来了点儿人,自然是不赶他们走。
于是,那桌子的人言论,就这么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就算是老太监拦了,也相当于白拦。
“唉,听说这次治了疫情,救了咱们的是一位姑娘。”
一个男的笑他没眼光:“永明公主不就是个姑娘嘛。”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个男的狐疑的看着他:“难不成你是说救了咱们的不是永明公主。”
那个男的左右张望,朝着他狠狠嘘了一声:“噤声些,别让有心之人听着了!”
那个人恍然大悟,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迟了,隔壁桌的皇帝全都听见了。
皇帝的脸色现在已经沉了好几沉了,老太监心里暗骂那些人多嘴,他刚想朝着那两个男人想发作发作,皇帝就发话了:“先回家,我用完了。”
皇帝临走的时候,还拿眼觑了两个男的一眼。
皇帝一回宫,就直奔柔贵妃的宫殿。
柔贵妃这几天心情不错,京城里面疫情好了许多,剩下的人也不疼不痒的,没什么大碍,就算她去了京城外面,她的死期也将至了。
柔贵妃正在让宫女们给她的指甲涂丹蔻,一个宫女像是刚进宫的样子,手上活儿没那么利索,一个不小心,丹蔻就涂到肉上了,柔贵妃狠狠剜了那个宫女一眼:“你个贱婢,你的一双眼睛是白长的?!”
柔贵妃正要斥责那个小宫女几句,皇帝就这么过来了。
皇帝端的那叫一个风轻云淡,但柔贵妃伴驾多年,多少还能摸出一点皇帝的脾气来。
她规规矩矩地给皇帝行了一礼:“臣妾见过陛下。”
皇帝跟贵妃寒暄了几句,便直入了正题,无非就是说一些胜宁的好话,隐隐绰绰的表达一些自己后宫空虚的事实。
柔贵妃陪伴了皇帝多年,皇帝也陪伴了柔贵妃多年,柔贵妃的心思,皇帝拿捏起来,简直就是十拿九稳。
他就知道,柔贵妃是不愿意放过胜宁的。
他是皇帝,权力在手,但是他不愿自己的手上沾上血腥,他信佛,相信来生,讲究来世。
那胜宁还得必须要死,那这份工作,只能让柔贵妃来胜任了。
柔贵妃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皇帝唇角微一勾,他知道柔贵妃上钩了,接下来,只要坐等好戏便可。
说完,皇帝还装模作样的留下了一些暗卫,供着柔贵妃使唤。
“属下愿为陛下,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
暗卫的声音传得很远,让柔贵妃心里倏地升起一股子舒爽,得意!
贵妃的下巴昂的很高,换言之,就是在拿鼻孔眼看人。
她心里洋洋得意的很。
永明公主才是人于水火之中的神灵,那个医女,算什么东西!还不是个短命的货色!
夜色当空,月色如洗,白天的时候,觋师吩咐了他们几句,就把他们往外赶。
胜宁说是为了崇仰,才要调查这件事,但就是害怕这样的事情会再次重演,每过几年,就会发生这样的疫情,到时候惨死的女子便会更多了。
她打心底就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无论胜宁说什么,谢见明永远都一脸真诚的,笑嘻嘻的看着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于是他们两个找了一个山洞,两个人就这么歇了下来。
只要谢见明在,几乎所有的事情都用不着胜宁来操心。
胜宁正在山洞里面打坐,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当中,胜宁睁了数不尽的眼了,就算是闭着眼,心中也会有杂念——那怎么还不回来啊,遇见什么困难了吗,是不是让京城那些人给逮住?
谢见明在她心里,就是一个湿着羽毛,可怜哒哒的小孔雀幼崽,眼睛里还冒着幽幽的水光,要落不落的可怜模样,他本事也小,要是遇见个厉害人物该怎么办呀?!
胜宁越想,越心急如焚,连坐也不打了,掀起裙子就往外跑。
“谢见明——!”
“这丫头怎么不听话呢!是让你们往远先跑吗!拿老夫的话当耳旁风是吗!”
觋师的话说的冷不丁的,不仅截住了她的话,还一下子给她吓得直了身子,差点就把她的雪豹耳朵给吓出来了。
“您老人家怎么在这?”
觋师狠乜了两人一眼:“我要不来,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左耳朵出,右耳朵忘的呢,一个个的小年轻,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找了一个离这极近的小山洞,哼——!”
他们明明知道路上有虎,偏还要向山行,给觋师气得够呛。
觋师对谢见明道:“听闻当今魔尊也是孔雀妖,不知你可是他亲戚。”
谢见明心中打鼓,当即出言否认:“自然不是。”
“你没有那么大能耐,为何不拿自己的命当命啊!”
觋师刚想再教训胜宁几句,可就在他看向胜宁的下一刻,看到她身后有人,那人手中有剑的那一刻,瞳孔直接猛锁成一个点。
雪豹的速度远比人的速度要快,胜宁凭借着直觉,反手就握住了那刺客的拿着剑的手臂,一个用力。
咔嚓。
那个刺客的手骨瞬间就教胜宁扭断了,刺客受伤蓦然脱力,哐啷一声,闪着银辉的剑就砸在了地上。
胜宁一咬牙,又是一个用力,直接给他甩到了洞口石壁上,那人后脑勺着石壁,把那人砸的头昏,右腿利落的勾上了那人的脖颈,狠狠的将他放倒在地,胜宁一脚就踩在他的喉咙上,不出一息,那人就身首分离了。
谢见明那边动作也很快,很利索。
三个人气喘吁吁的会面了,觋师身上也有伤,走路都不稳当,直打颤了,胜宁一把扶住了觋师:“我这有药。”
觋师摆摆手:“不用了,你们留着吧,我这把老骨头了,不值当了。”
“哪里的话,好生不中听。”
胜宁一边把药草捣烂了,一边给觋师上药。
觋师仰着头,真是可怜了这漫天的繁星,他的妻子走了,孩子也去了,他又老又瞎,孤苦伶仃的活在这世上,真没劲。
他忽然道:“丫头,你真的很善良,但是这份善良会要了你的命,可否知道?”
胜宁想起先前自己为民和亲之事,不动声色的说:“我知道。”
“那你还去闯。”
胜宁鼻头有一些发酸:“我这人,就爱多管闲事。”
觋师看着谢见明,似乎是想让他劝劝胜宁,然而谢见明是鲜明的“胜宁党”,丝毫不听他的话。
觋师感受着脸上吹来的夜风,道:“你若是想查这件事,可以去浮云寺找静安方丈,他会有办法的。”
胜宁走了回子神,想到了一些事情,意识回笼了,就答应下了。
觋师伸出了右手,企图想抓住一缕梳来的晚风,他五指瞬间并拢,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他道:“丫头,我求你一件事,你真的查出来真相了,就杀了我吧,我……我想他们了。”
没等胜宁答应,他昏黄的眼珠里流出了一颗清明的泪:“谢谢。”
有些人活着,是很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