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明只身挡在胜宁身前,他眼神里迸发出红光,朝着皇帝单手执刃,看起来就像是索人命的恶鬼,这里太冷了,通黑的剑身被锈上了冰碴,在皇帝的视角看来,谢见明好像是握住了一柄冰块,而非刀剑。
皇帝一言不发,眼神就足以表达他的不屑了。
“共生!昭来!”
皇帝一唤,那具女尸身边的莲花就飘了他手上来。
胜宁绷紧了唇线。
共生,这个名字别人或许不熟悉,但是她对其一清二楚。
共生本来是天神赐予给大楚国的法器,大楚国先民曾经跟随天界打天下,但说到底,也就是个凡人,天界看不上,便给了先民大楚国这片土地,还给了一件法器,名唤共生。
共生极为认主,这么多代的皇帝,也没看见它认谁为主过!
这些,都是她偷偷去看了先民手札,才知道的。
没想到,共生竟然会认皇帝这样的人为主。
胜宁道谢见明:“这法器厉害,你别逞强。”
说着,她就想挡在他身前。
谢见明一直握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地给她扯了回去,大拇指还擦了擦她的皮肉。
“我本事大的很,你莫担心。”
胜宁怎么可能不担心!
她看向了皇帝,咬紧了牙关。
共生在皇帝的手心上悬浮着,这一朵娇小的莲花,竟然在他的手心慢慢膨胀,一片片流淌着彩色的花瓣渐渐舒展开来,露出里面的花信子。
花信子不要命似的疯狂生长,伸长,每一条花信子就像是一条猛攻的长蛇,攀上石壁,紧紧贴在上面,就跟爬山虎一样。
花信子也把床上的女尸紧紧缠绕,包裹,直至把整个床,都封了起来,势必不让他们碰到这具女尸一根手指。
胜宁不敢动用自己仅剩的那点儿灵力了,于是化作了雪豹,扒在出口的门上,拿嘴去撕咬,一口就把花信子咬在了嘴里,可是她刚偏头,把嘴里的花信子吐出去,一回头,又长回去了,甚至涨势过犹而不及。
谢见明又是一击魔力飞了过去。
刺啦——!
是结界!
皇帝身边突然冒出来一个结界,谢见明剑刃刚触碰到结界,就让它弹飞了数几米。
是共生在保护皇帝!
皇帝看见眼前的景象,只是愣了一瞬,又继续操控着共生,直到共生爬满了石壁。
皇帝站在床前:“共生,绞杀!”
皇帝刚一下令,花信子就跟弓起身子,猛攻的毒蛇一样,密雨似的朝他们袭来。
谢见明侧身扑把胜宁扣进自己怀里,身后冒出来一个巨大的,火红的孔雀虚体。
谢见明侧着头,露出了半张脸,眼睛里面红光明明,杀意浓浓。
“我要你死!”
孔雀虚体蓦然展翅,一个疾冲,眼看就要穿过皇帝身体了,一道金光闪了过来,孔雀虚体散了。
砰——!
谢见明下意识就捂住了胜宁的耳朵。
刹那,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样。
共生收回了蛇一样的花信子,也渐渐缩小至原先大小的模样。
皇帝大惊失色,嘴里嘟囔着怎么可能,他身上怎么会有孔雀之形!
谢见明眉间的魔印闪烁,时明时灭,魔力从他的身体里滚滚冒出,他想放下胜宁,去弄死皇帝,然而胜宁一下子把脸贴在了他怀里,说:“你别这样,彻底入魔了怎么办?”
共生萎了不少信子,但还有两支花信子风采依旧,一只触碰到了皇帝的眉心,一只往胜宁去了。
谢见明刚祭出瀛华,来不及去砍花信子,花信子便刺入了她的眉心。
……………
胜宁觉得身上又冷又虚,拱着脑袋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
谢见明看见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的胜宁,心软得没了形状。
他看了看远处的一切,都太陌生了,无论是衣饰,还是住行,亦或是长相,这里的人都跟楚国人大相径庭。
他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于是他就把昏迷的胜宁带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
“嗯,哼!”
胜宁闭着眼,哼唧了几句,谢见明立马搂了搂她,让她睡得安稳一点,不过胜宁还是醒了。
胜宁一睁眼,就看见了眼下乌青的谢见明:“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咱们好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胜宁从他怀里起来,看了看四周,皱着眉头说:“这里好像是回鹘。”
“你来过?”
谢见明看着她的背影,瘦小,孱弱,看得他的心都是颤的。
她怎么知道这里就是回鹘了?
难不成,难不成她有前世的记忆?
可是,投胎的话,必饮孟婆汤,饮了孟婆汤,何来记忆可言?
胜宁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以前来过这里。”
“你是不是在这里待了二十年?”
谢见明将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心里的疼痛早就无以复加了,他的心好像被切成了千百片,泡在了辣椒油里。
“你怎么知道的?”
胜宁刚要看看四周,想一想自己身处何地,结果背上一沉,谢见明狠狠抱住了她,其力气之大,仿佛像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血肉里面。
“你怎么了?”
胜宁问他。
“没事,就有点害怕而已。”
胜宁往后伸了伸手,摸上了他的脸:“别怕。”
谢见明重重点了点头。
她道:“咱们去找共生。”
谢见明又是重重点了头。
两人找不到方向,就走啊走,走啊走,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人也渐渐多,却发现那些人跟看不到他们一样,谢见明去问他们去楚国的路,他们也听不见。
后来他们明白了,他们应该只有意识过来了,那些人当然看不见他们,听不见他们说话了。
走了好久,回去的方法没发现,却发现了一群面目狰狞,杀意不少的大汉们。
他们是个看客。
看着那些五大三粗的回鹘人从一个破旧的帐子里面打出来了一个女人,女人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浑身上下找不出来一处好皮,身上都是一些干涸的血迹。
这个女人就是高胜宁。
高胜宁被一路打到了回鹘首领面前,他是她的丈夫,却在她嫁过来的二十年中,从来没有一天进过丈夫的职责,有的只有奴役,压迫,辱骂。
回鹘首领难得蹲下了身子,跟高胜宁平视,高胜宁不敢看他,只是垂着眼睛。
忽然,高胜宁觉得下巴像是被铁钳拧住了一样,回鹘首领迫使她看着自己。
回鹘首领道:“永明公主,今日我请你出来,是有一事找你。”说完,他一把将高胜宁摔在了地上。
啪——
只见回鹘首领打了一个响指,手底下的人就拖着好几个半死不活的大楚人扔在了高胜宁身边。
回鹘首领拽着她的头发,逼着她去看这些不成人样的人。
这些人手脚都被断了,舌头要被拔了,头发也都不见了,耳朵也被切了下来。
回鹘首领像是恶鬼一样,对高胜宁说:“你的好皇兄,派他们过来救你啊,可惜了,让我识破了!”
他一边拿高胜宁的头去磕地,一边阴森道:“你知道他们打算怎么救你吗?他们过来杀我,你们楚国,真是没心没肝,当初要不是我们回鹘给你们战马,让你们赢了顺国,你们楚国早就亡国灭种了!”
她前世的身体跟今世的身体一模一样。
谢见明从一开始,就忍不下去了,他在大楚皇宫努力化形的那二十年里,她根本过得不好,他也不是蠢得不知道,只是当时的他无能为力!
今时不同往日了。
其实当年胜宁在返回大楚前夕,他就已经找到了回鹘,与高胜寒派来的人,一同灭了回鹘全族,方才他们看见的回鹘首领折磨的人,只是高胜寒派来的一部分暗卫罢了。
这件事,高胜寒应该也知道,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只孔雀来自大楚皇宫,在高胜寒的理解中,这只孔雀跟大楚毫无关系。
两者合作,将回鹘灭了,高胜寒再以回鹘内乱之由,将她接了回去。
他手上沾了血,所以他不是妖,而是魔。
谢见明没想到她曾经受过的痛苦,每每握紧了拳头,打算动手,都让胜宁拦了下来。
“算了,用法力的话,浪费法力,用力气的话,还浪费你的力气,何苦呢?”
起初,胜宁觉得,这事都过了一千年了,自己总该放下了,可看见这样的情景,她的心还是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她的眼圈浮上了绯红,鼻头也是酸酸的,她想,自己怎么这么矫情,一千年了,怎么还是揪着之前的事情不放呢!
很快,一只孔雀从天而降,挡在了高圣宁前面。
这只孔雀就是谢见明的真身。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真身,当时的他是妖,身形变化由心而起,想大便大,想小便小,遂而,挡一只硕大的孔雀落在高胜宁身前是时候,高胜宁松了一口气。
胜宁和谢见明就像两个局外人一样,看着那只孔雀是怎么把回鹘首领的眼啄瞎的,咬破他的五脏六腑,把他曝尸荒野的,看着大楚暗卫是怎么杀尽那些大汉的。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孔雀怕自己吓到高胜宁,就自己垂着头,走了。
那群暗侍纷纷跪地,高呼恭迎永明公主回宫。
高胜宁一时激动,恰逢紧着的心弦忽然松了,大病了一场。
胜宁和谢见明跟着车队,一起回到了大楚京城。
京城正门,只有皇帝高胜寒在那里翘首以盼的等着,那些出嫁到世家的公主,一个个都抱病,不愿意来,说到底,那些公主嫌她脏,那些世家,怨她是怕死之徒。
可高胜寒亲自为高胜宁驾车,驶入了皇宫。
哥哥。
这是一直爱护她,宠爱她的哥哥。
再见家人,胜宁把目光错开了,家人已逝,自己若是困在过去,也只是徒增伤心罢了。
她垂着眼眸好久,才复抬眼,眨了几回,眼里不再波光粼粼了。
一侧头,发现谢见明在看她,可刹那,他也错开了眼睛。
她道:“刚才的孔雀,和你的真身真像。”
谢见明心里一震:”是吗?”
他刚要解释自己就是方才的孔雀虚体,胜宁就道:
“我说笑的。”胜宁笑道,“咱们也进去吧,找找共生在哪里,跟着皇…帝,应该就能找到的。”
其实她想喊的是“哥哥”而非皇帝,但喊前者的话,她心上的伤怕是要再添上几分了,这里终究是幻境,她若是沉溺于过去,回到现境之后,再想从心痛中抽离,不是易事。
主要是,愿意哄着她的哥哥早已驾崩,没人会愿意哄着她了,她哭,她闹,她难受,又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