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堡店
“你刚才在学校叫我什么?”
檀队一路上都没说话,他琢磨着女孩可能是叫错了,又怕女孩真的认出了他。
“……”女孩大口的吞吃着汉堡,没空回话。
“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檀仁,公益课的老师,你如果想找檀支队长,我可以帮你联系他哦。”檀队假笑着。
叶铃淇抬眼看了檀问,颇有行动力的从兜里掏出了旧手机,长按1这个数字,电话立刻就拨了出去。
檀队的手机铃声在桌对面叮铃作响,他没料到叶铃淇是个说干就干的性格,此刻左支右绌,左右脑互搏,一只手还在捂着口袋,另一只手已经在往外掏了。
行!识破了,那就不必再演了。
“怎么认出我的?”檀队一脸严肃,试图用审犯人那套威压来替自己挽回点尊严。
“……”叶铃淇继续大口吃饭。
“算了,可能让你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我和我哥长得几乎一样,你应该没亲眼见过檀仁,我多余问。”
“……”叶铃淇耷拉着眼皮,无聊的看了檀队一眼,咽下了口里的食物,用力的吸了两下鼻子。圆润的鼻尖一耸一耸的,认真的品鉴了一下对面男人的味道。
还是那个说不出来的香皂热气,混上人工苦橙香精,外加了一点衣物藏久了的霉味儿。
“闻什么呢!”檀队防御性的往后坐了坐。
“……”叶铃淇揉了揉鼻头,猛吸了一口可乐。
“你住在哪?”
“成汤路281号。”女孩子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不清的答道。
檀支队不爱吃汉堡,他给警局的徒弟打了个电话,一顿饭的功夫,小白查了一番资料后再次打了回来,告诉他说,女孩儿现在住的地方是个凶宅,里面连续死了三房租客,彻底被业主彻底闲置了。叶铃淇其实算是非法居留他人住所,她连钱都不交的。
她现在确实满了18岁,可因过往病史记录,发病时自闭情况十分严重,在法律上仍然属于无自主行为能力人,也没有法律上的监护方,处于一个比较棘手的状态。
最要紧的是,这个叫叶铃淇的前科累累,这半年派出所快成了她半个家,一般来说,在乌城,像她这号人,指不定哪天就死外头,再也见不着了。”
檀问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听到最后那句,再也见不着了,胸口就堵得慌。
他和女孩渊源颇深,她过世的姐姐就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大案子。一个改写他职业道路和性格的大案。
他心烦意乱,明明不想去回忆旧事儿,偏偏旧事抓着不放。
“那个凶宅你不能住下去了。”檀支队严肃的说。
“好。”女孩答应的爽快。
“我给你另找一间,下午,跟我去中介。我帮你付房租。”
“不去。”女孩拒绝的也很爽快。
“我给你出钱,你只要换个地方睡觉就行。”男人恼怒的不可置信,这上赶着的还不是买卖了。
女孩低头吃着薯条,没理他。
这是自闭症的典型症状,对不感兴趣的话题,你聊的再深,再有理有据,她都没有反应,不懂得给予别人基本的反馈。但是这未必说明女孩子没听懂,她清楚明白檀队要做什么,只是不理。
“那你说,我听你的,你想怎么着?”继檀仁之后,全世界第二个让檀支队没脾气的人出现了。
“回家。”女孩子打量着外面的车来车往,言简意赅。
“不行。”
“去你家。”
“你想得美!”
檀问的二层小楼。
檀支队拥有一间两室一厅的门面房改装的小破屋,一楼是简易厨房,台球桌,酒柜,维修台,健身器械。二楼是淋浴间,卫生间,一间卧室,一间杂物房,一个破沙发,和潦草的旧狗窝。地下室是一个轻便的私人武器库,里面有多种型号的军用匕首和枪支弹药。旁边是个办案的整洁书桌,桌前挂着一幅囊括新老乌城的城市地图。
檀队养了两条狗,一条呆傻,叫呆呆,另一条活泼的过了度,叫孽畜。
“听好了,我家不是什么自由出入的酒店,狗的活动范围是哪,你的就是哪。一楼,二楼,可以。我的房间不行,地下室不行。”
“。。。”女孩冷着脸,径直上二楼,走到了檀老师的床上,仰面躺下。
“你是故意不听我说话!”檀问忍无可忍。
“狗上来过了。”
“没有!”
女孩子低头嗅了嗅床上的味道,一脸淡漠的说:“上来过了!”
“孽畜!”檀队大骂道。
孽畜知道漏了馅,连忙撵着呆呆往楼下仓皇逃窜。
檀问花了四个小时,可算把杂物间收拾个七七八八。
他真诚的向少女发出邀请,比如从他的床上轻巧的滚下来,可少女只给了他个熟睡的背影,吃太多了,食困。
于是男人只能在原地两手扶额,眼皮被上拉到变形,扭曲的心崩溃成碎片散落了一地。
他一晚上都坐在地下室,认真的查阅相关的收养法律。收养是一个很大的事情。很难说这个决定不是一时冲动,可是他这辈子的重要决定都靠一时冲动,从来没有后悔过。
越是专注,脑海深处就越是浮现出一些令人痛心疾首的回忆碎片。十年了,叶芝汐的一颦一笑又回到了眼前。就是这个女人,乌城最杰出的纹身师,最后一件作品,竟是在檀问的心口上刻下了一道咒文,让他从此对男人女人,都失去了兴趣,他在午夜梦回,又或是放纵的游戏人间时,永远也忘不掉那满身的血洞,和残破不堪的皮肉。
可即便翻阅了所有资料,一个无力的现实就是,他没有能够收养少女的合法条件,他,是个大龄单身汉。叶铃淇,是个无自主行为能力的超过18岁的女孩。他们两个超过了任何法律上的可能。
次日清晨。
檀问难得的不需要被闹钟吵醒。他懒洋洋的在杂物间的单人床上伸了个懒腰,脚一踢,只听咚的一声,他把谁踹到了地上。
男人揉着一头乱发慌乱的坐起。地上的女孩脑门上顶着个红包,也一头乱发,满脸不解的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惺忪的看着檀支队。
竟然没生气。
女孩的福利院文档上清清楚楚写着,起床气大,强行唤醒容易引发躁狂,建议头一天晚上准确的告诉女孩子起床的时间,不需要闹钟,女孩子会规规矩矩的到点睁开双眼。
“你趴我脚边干嘛?”怎么像只猫。
檀问帮他哥照顾过几次猫,猫就很喜欢睡他脚边,这女孩穿着他松松垮垮的黑色T恤,一头乱发,此刻真的像只炸毛黑猫。
“饿!”女孩自我为中心的投诉道。
“去冰箱自助,难不成还要我伺候你?”檀队这些年也是领导当久了,谁的脾气也不惯着。
“饿了!饭!”叶铃淇坐在地上,大手一伸。
“先去洗澡,昨天你睡得倒快,连澡都没洗,脏死了。诶?你从哪翻出来的黑T,这件好眼熟?”
“橙色盒子。”
“啊——————-!这是我爱驴仕联名限量款!叶铃淇!”檀队崩溃了,心里的血默默的滴走了八千元子。
女孩其实比大多数自闭症孩子都省心的多,可能得益于姐姐从小的规训和孤儿院生活的模式化,她很懂规矩,比如她会自己洗澡,洗完澡把自己包成粽子安静的坐在桌前等待开饭。
“早饭不好吃。”女孩放下了手里的吐司。
檀问收回省心的那一句。
“你想吃什么,我们晚上可以一同去超市买,但是你今天得跟我去体检。”
“不去。”
“如果你去的话,说不定我会好心收养你。”
“寄养家庭?”女孩儿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一些痛苦的回忆在纠缠着她。
“不是,你叫我爹的那种。”檀队故意逗着小叶。
“Yue”女孩把没嚼完的这口吐司完整的吐回了盘子里。
“……”你个小兔崽子,檀队在心里咬牙切齿的骂道。
小叶把冰牛奶咕嘟嘟的喝光了,突然脸色坏了下去,她捂住了肚子,一脸痛苦的把下巴搁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檀队心里紧张了一下。
“疼。”
“跟我去体检。”檀鉴次果决地命令道。
“不去。”女孩拒绝的也很果决。
“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檀队给蜷缩成球的叶铃淇抱到了车后座,女孩的神情实在是痛苦,他体会过这种肠如刀绞的时刻,最抑郁的那些日子,酗酒加上饮食不规律,整个消化系统全坏了,每次绞痛发作的时候,恨不得切了那段肠子。
体检很漫长,檀支队托了关系。在这座城市,你如果没有关系,预约个全身体检能给你排到三个月后。这也算是做刑警为数不多的好处,你能为人所用,别人也乐意卖你个面子。
“患者大病倒没有,但是营养不良,贫血,皮肉有些旧伤……”
檀鉴次放下了心,突然想起来早上小叶的腹痛:
“她胃肠呢。”
“哦,我刚要跟你说,她有严重的胃溃疡,如果不好好调理,有癌变的风险。以后饮食上你还是的盯着点。不过,话说,老檀,你从哪捡来的孩子?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奥!是我第一个案子被害者的妹妹,轻度自闭。”
听到自闭症,何医生变了脸色:
“檀队,我不是想泼你冷水。自闭症,不是一个简单的病,从普通的自闭,到高功能自闭,再到阿斯伯格,每个孩子的情况不尽相同。就算你目前看着女孩不说话的时候挺正常,但是,不一定哪一天,就能给你搞出点什么幺蛾子。她们几乎无法融入正常社会。听说你想收养她,还要送她去上学。我就这么和你说吧,她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性格差不多完善了,自闭的症状最好的情况也就是稳定,但是你不能盼望她有趋近于正常人的可能。”
“您说的我都了解过,对自闭症的研究,早在十年前我就开始了,她的姐姐应该就属于那种有天赋的自闭症,喜欢画画,落笔精准。有个纹身师的职业,还能养活家庭。可小叶没有一技之长,靠在外头打架斗殴养活自己,不能让人放心。”
“你迟早会明白,这样的孩子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檀队还在给叶铃淇找合适的房子,在此期间,他同意叶铃淇睡他主屋,他去住杂物间。
叶铃淇在家里的存在感不强,除开檀队心理上对闯入者的不适应,他倒也挑不出叶铃淇多大毛病。
只有一件事,檀队每次洗澡的时候,她都想破门而入。檀队自然是把门牢牢的锁上,并且立好了规矩。
于是小叶每次就蹲在门缝那里,把头靠上去,认真的听着里面的水声。
“我给你找了几个房源,离我家都不远,你来看看。”檀队把衣服穿的严严实实,从沙发上捞起来一个平板。这其实也是让他感到不舒适的地方,平时在家都是光着上半身,自在的很。这两天他恨不得在家把衬衫的纽扣系到下巴上,守住男德成了他印在脊梁上的提醒。
“贵!”
“又不要你来付!”檀队其实自己的日子也过的紧巴巴的,他大手大脚惯了,并不是十分确定日后的房租不会断供,但眼下归眼下,他不能任由叶铃淇一直住在他家。
“贵!”叶铃淇排斥的说道,她看都不看,从沙发上起身,蹲坐到电视机前,继续看她的动画片。
檀队没把叶铃淇的意见放在心上,他当晚就确定了几个靠谱的房源,约了第二天去看房,可没成想,到了第二天早上,叶铃淇收拾好了全部的东西,关掉手机,从他家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