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祠堂铜镜的事落定后,林墨总觉得落根坡的风里都藏着故事。他刚把第六章的结尾补充完整,村支书老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这次的声音里少了慌促,多了几分唏嘘。
“小林记者,你还记得村西头那座老磨坊不?这两天夜里,总有人听见里面的石磨在转,‘咕噜咕噜’的,像是有人在推磨。”老周顿了顿,“我今早去看了,磨坊门还是锁着的,锁都锈死了,里头的石磨上,却沾着新鲜的麦麸子,你说邪门不邪门?”
林墨心里一动。那座老磨坊他有印象,是民国时期建的,用的是山里整块青石凿成的石磨,磨盘足有两人高,据说当年是全村人共用的磨面坊。后来村里通了电,有了电动磨粉机,老磨坊就废弃了,门一锁就是二十年,钥匙在村会计那里,早就不知道丢哪儿了。
“周叔,您别急,我和刘道长马上过去。”林墨挂了电话,联系上刘道长,两人约在老磨坊门口碰面。
等林墨赶到时,老周已经在磨坊门口等着了,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铁锁,眉头皱着。刘道长也到了,正围着磨坊转圈子,手里的罗盘指针慢慢悠悠地转着,带着一种沉稳的波动,不像有戾气。
“这磨坊建在落根坡的‘地脉节点’上。”刘道长停下脚步,指了指磨坊墙角的青苔,“你看这青苔,别的地方都枯了,就这墙角的还绿着,说明底下的‘气’没断,还在滋养着这里。”
老周叹了口气:“这磨坊是老陈叔建的。老陈叔是个实诚人,民国那会儿,村里谁家要磨面,他都帮忙,分文不取。后来日本人来了,村里乱了,老陈叔的女儿要出嫁,他答应给女儿磨一筐麦粉做嫁妆,说要让女儿带着全村最细的麦粉去婆家。结果磨了一半,日本人进村了,老陈叔带着女儿往山里跑,半路上被流弹打中了,女儿也没了……”
林墨心里一沉。又是一个未竟的心愿。他看向磨坊紧闭的门,门是木头做的,已经发黑,上面的铁锁锈得不成样子,锁孔里塞满了泥土和杂草。
“刘道长,能看看里面吗?”林墨问。
刘道长点了点头,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纸,点燃后贴在门板上。黄纸烧得很慢,烟顺着门缝往里钻,没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咕噜”一声,像是石磨转动的声音。老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你听!真的在转!”
刘道长从布包里拿出一把小铜锤,对着铁锁敲了敲,锁“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他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麦麸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磨坊的窗户照进去,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最显眼的就是中央那座巨大的石磨——磨盘上果然沾着新鲜的麦麸子,磨槽里还有半槽没磨完的麦粒,像是刚有人推过。
刘道长走过去,摸了摸石磨上的麦麸子,又摸了摸磨盘的温度:“是老陈叔的执念。他答应给女儿磨麦粉做嫁妆,没来得及兑现,心里放不下,就借着这石磨的‘地脉之气’,留了下来,每天夜里推着石磨,想把那筐麦粉磨完。”
林墨看着石磨,磨盘上的纹路很深,是常年推磨留下的痕迹,像是老陈叔手上的老茧。他想起老周说的,老陈叔是个实诚人,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哪怕是死了,也记着那个承诺。
“那我们能帮他吗?”林墨问。
刘道长点点头:“他缺的不是麦粉,是一个‘兑现’。我们帮他把剩下的麦粒磨完,再找块红布,把磨好的麦粉包起来,当成‘嫁妆’,埋在他女儿的坟前,告诉他,他的承诺兑现了,女儿收到了。”
老周立刻去村里找了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又找来了当年的电动磨粉机的电机——虽然老磨坊的石磨是手动的,但村里有懂电路的,把电机接在石磨上,就能让石磨转起来。村民们自发地清理磨坊里的灰尘,把磨槽里的麦粒倒进磨眼,接通电源,石磨“咕噜咕噜”地转了起来,和夜里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
磨粉的过程很顺利,没一会儿,一筐细细的麦粉就磨好了。老周找来了一块红色的方巾,把麦粉包得整整齐齐,像是真的嫁妆。林墨和刘道长跟着老周,来到老陈叔女儿的坟前——那座坟就在磨坊后面的山坡上,很小,坟头长满了野草,墓碑上只有“陈氏女之墓”五个字,没有生卒年月。
他们把包好的麦粉放在坟前,点燃了纸钱和香烛。老周对着坟头轻声说:“老陈叔,闺女,我们帮你们把麦粉磨好了,这是老陈叔答应你的嫁妆,你收下吧。老陈叔是个实诚人,没忘了对你的承诺,你们父女俩,也该放心了。”
话音刚落,磨坊的方向突然传来“咕噜”一声,像是石磨停止转动的声音。林墨回头看去,只见磨坊的门轻轻晃了晃,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石磨上,磨盘上的麦麸子慢慢落了下来,像是有人轻轻拂过。
当天晚上,老周特意去磨坊守着,再也没听见石磨转动的声音。第二天一早,他发现磨坊里的石磨上,那些新鲜的麦麸子已经不见了,磨槽里干干净净的,像是从来没有人动过。
林墨坐在磨坊门口的石阶上,看着那座巨大的石磨,阳光照在石磨上,泛着淡淡的青光。他想起老陈叔,想起那个未兑现的承诺,忽然明白了“业牵物留”的意思——有些承诺,哪怕过了几十年,哪怕人已经不在了,也会像一根线,牵着人的执念,留在承载记忆的器物上,等着有人能帮他们把线系上,了却遗憾。
刘道长走过来,递给林墨一瓶水:“想什么呢?”
林墨笑了笑:“我在想,落根坡的这些‘怪事’,其实都是最沉重的牵挂。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完成的事,未兑现的承诺,都藏在这些老物件里,等着被人读懂。”
刘道长也笑了:“是啊,玄学从来都不是什么高深莫测的东西,它就是人心底的执念,是岁月里的遗憾,是那些放不下的牵挂。我们能做的,就是帮他们把遗憾变成圆满,把牵挂变成安心。”
林墨拿出手机,在文档里写下第七章的开头:“落根坡的老磨坊里,藏着一个父亲的承诺,和一座石磨的等待。那些深夜里转动的磨盘,不是闹鬼,而是一个父亲想给女儿的最后一份嫁妆。原来,玄学的温度,从来都不是来自法术,而是来自人心底最执着的爱与责任。”
他抬头看向磨坊里的石磨,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磨盘上,像是老陈叔的笑容,温暖而踏实。风从磨坊里吹出来,带着淡淡的麦香,像是在告诉所有人,那个未兑现的承诺,终于有了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