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世家前厅。
蓝光散去,扶光芸月和扶光星辞踉跄一步,身后是凌天辰璟等六个昏迷不醒的身影,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空气中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淡淡的魔气。
"芸月!星辞!"
一声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起。焰火雁(扶光姐弟的奶奶)拄着拐杖,快步从内堂走出。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前厅狼藉的景象,最后落在姐弟俩苍白的脸上和破损的劲装上,以及地上一动不动的六人,眼神瞬间变得凝重。
"奶奶!"扶光芸月强撑着行礼,声音虚弱。
扶光奶奶摆了摆手,沉声道:"不必多礼,快说,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在瘴魂谷遭遇埋伏,"扶光芸月语速极快地交代,"水灵珠被赤炎和黎苏夺走,他们六人重伤昏迷,我们只能先将他们带回。"
扶光奶奶听完,沉默片刻,立刻对门外吩咐:"来人!传家族医士,立刻过来稳定这些人的伤势!"
几名身着青色长袍的医士迅速入内,熟练地为六人检查伤势,施针喂药。动作麻利,神情专业,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扶光奶奶看着医士们处理完毕,确认六人暂时无性命之忧后,便对扶光芸月姐弟说:"这里交给我,你们俩灵力耗损严重,立刻回去调息疗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是,奶奶。"姐弟俩知道奶奶是在保护他们,躬身退下。
待他们离开后,扶光奶奶走到前厅中央,闭上眼睛。她双手结印,口中默念法诀。片刻后,她睁开眼,对着空气低声说道,声音却仿佛穿透了空间:
"凌天权门、焰火世家、风云世家、地垣世家、泽润世家听着——你家少主/大小姐于瘴魂谷遭伏重伤,现暂存于我扶光世家。限你们三日内,遣人来接。逾期不候,后果自负。"
这是扶光世家独有的千里传音秘术,直接将消息精准地送达六大家族的核心人物耳中。既高效,又保持了距离感。
通知完毕,扶光奶奶看着地上的六人,眼神复杂。她救他们,是底线;但也绝不会因此卷入纷争。将他们送走,是扶光世家维持中立的唯一选择。
而此刻,凌天辰璟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即使在昏迷中,他体内那股被封印的魔性,也因这次重伤和瘴魂谷的魔气刺激,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额头上隐隐浮现出一丝淡淡的黑色纹路。
扶光世家大门之外,各家接人的队伍陆续抵达。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冰冷的交接。
凌天权门的人马最先赶到,小心翼翼地将凌天辰璟和凌天沐护送上马车,迅速离去。随后,焰火、风云、地垣、泽润世家的队伍也依次将自家的少主或大小姐接走。
整个过程快速而沉默。扶光世家完成了他们的"底线责任",将"麻烦"物归原主。
一个月之后,各大世家的疗伤密室中,昏迷的六人陆续转醒。
凌天权门,锁魔塔深处。
封印阵的光芒渐渐散去,六位长老收回灵力,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凌天辰璟盘膝而坐,额头上的黑色纹路已经消失不见,体内的魔性被重新压制回了封印的最深处。大长老凌震见他醒来,沉声道:"辰璟,你终于醒了。此次瘴魂谷魔气侵入,封印险些松动,我们已用'锁魔令'暂时加固,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凌天辰璟坐起身,感受着体内温顺了许多的力量,眼神凝重:"谢长老们出手相助,辰璟明白。"
焰火世家·火炎殿:焰火烙白是被疼醒的。他刚一睁眼就想骂娘,却被父亲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醒了就别嚎!"焰父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拍在他面前,"瘴魂谷之败,丢尽了我焰火世家的脸!好好喝药养伤,等你好了,老子亲自带你去找赤炎算账!"焰火烙白撇撇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眉头皱成了川字。
风云世家·长风阁:风云浅苒醒来时,房间里空无一人。她坐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眼神锐利如鹰。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调息,梳理体内紊乱的灵力。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瘴魂谷的埋伏细节,试图找出敌人的破绽。
地垣世家·厚土堂:泽润宣夜一醒来就守在床上,地垣梦萏醒来时,泽润宣夜正坐在一旁看书。见她睁眼,他放下书卷,温和地递过一杯温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地垣梦萏接过水杯,脸颊微红:"好多了,谢谢你,宣夜。"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温情。
一个月前,云雾缭绕的巨大山谷,参天的古木,空气中充满了磅礴的妖气,妖界·幻龙渊·审判殿。
两排手持长矛的幻龙卫士肃立两侧,他们的眼神如同殿外的寒冰,没有一丝温度。
殿上,玄烬高坐在黑色的龙纹王座上。他依旧是那身白衣,但已不再沾满尘土与血迹。只是心口那处焦黑的伤口,即使被衣物覆盖,也隐约能看到一丝黑色的魔气在表面流转,提醒着不久前那场致命的背叛。
他的神情平静得可怕,漆黑的眼眸和那只深邃的竖瞳,都漠然地注视着殿下被押跪着的身影——他曾经最信任的副将,墨鳞。
曾经,他是玄烬最信任的副将,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并肩作战的兄弟。五百年前,他们是族中最耀眼的双子星,修为相当,天赋绝伦,是整个幻龙一族的希望。
而现在,墨鳞被两条由纯粹妖气凝聚而成的锁链死死捆缚着,双膝跪地,头垂得很低。他身上那身象征着副将身份的黑色铠甲早已破碎不堪,原本覆盖全身的、如同黑曜石般光滑的鳞片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黯淡、龟裂,沾满了尘土与干涸的血迹。
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哀求,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整个人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从他每一个沉默的毛孔中散发出来。
审判殿两侧,两排手持长矛的幻龙卫士肃立如松,他们的眼神如同殿外万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任何情绪。几位须发皆白的妖族长老站在卫士前方,一个个垂首敛目,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整个大殿,只有玄烬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墨鳞,勾结魔族,背叛同族,你可知罪?”
墨鳞依旧沉默。
玄烬的目光没有移动,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寂静,飘向了遥远的过去。一段尘封了五百年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那是五百年前的昆仑秘境。
那时的他们,还是初出茅庐的少年。一次深入秘境探险,玄烬不慎触碰到了一处上古遗留的杀阵。瞬间,万千道凌厉的剑气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将他困在中央,危在旦夕。
就在那生死一线之际,是墨鳞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他没有丝毫犹豫,硬生生剥离了自己胸前最坚硬、蕴含着本命灵力的龙鳞,挡在了玄烬身前。
“噗——”
本命龙鳞破碎的声音,伴随着墨鳞压抑的痛哼,至今仍清晰地回响在玄烬的脑海中。
墨鳞用自己的修为尽废为代价,换来了玄烬的生机。
后来,玄烬继承了妖王之位,修为一日千里,成为万妖敬仰的存在。而墨鳞,则心甘情愿地留在了他身边,做了他的副将,辅佐他处理族中大小事务,毫无怨言,一如既往地信任与忠诚。
玄烬曾在墨鳞养伤时,拍着他的肩膀,郑重地承诺:“墨鳞,我的兄弟,今日你为我舍命,他日我的王座,便分你一半。”
那时的墨鳞,只是笑了笑,眼中满是真诚:“王,我只要能辅佐你,便心满意足了。”
可现在……
玄烬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混合着失望、痛苦与不解的复杂情绪:“五百年前,昆仑秘境,你为救我,修为尽废。我曾承诺,我的王座,分你一半。可你为何要背叛我?”
“昆仑秘境……”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墨鳞沉默的枷锁。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张曾经英武不凡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与沧桑,一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忠诚与锐利,只剩下扭曲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疲惫。他看着玄烬,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我看着你一日千里,成为万妖敬仰的王,接受各族的朝拜,享受无上的荣光。而我呢?”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了五百年的嘶吼,“我永远是那个‘救了王的副将’!是你的影子!这五百年,我每天都在忍受这种差距带来的煎熬!我看着你越来越高,而我却永远停留在原地,只能仰望着你的背影!”
“魔族给了我一个机会。”墨鳞的眼神变得狂热起来,“一个重新获得力量,一个重新超越你的机会!我只是……不想再活在你的阴影下了!我想证明,我墨鳞,不比你差!”
玄烬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丝温度也随着墨鳞的话语一点点消失殆尽,彻底变得冰冷。他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野心驱使,而是一场跨越了五百年的、由极致的忠诚与深厚的情谊,最终扭曲、发酵而成的悲剧。
“所以,”玄烬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下王座,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你就用我亲手送你的龙隐剑,练满了魔气,刺穿了我的心口?”
墨鳞抬起头,迎上玄烬冰冷的目光,脸上露出一抹决绝而凄厉的笑容:“是又如何?只有杀了你,我才能证明,我墨鳞,不比你差!”
“你错了。”玄烬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恨,只有一种深深的悲哀,“你输给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执念。”
墨鳞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玄烬不再看他,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中,黑白两色的能量开始迅速凝聚、交织。那是幻龙一族最禁忌、也最残忍的秘术——“混沌寂灭”,专门用来处决罪大恶极、背叛同族的叛徒,能将其神魂彻底湮灭,不留一丝痕迹。
“按幻龙一族族规,叛族者,神魂俱灭。”玄烬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墨鳞,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墨鳞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玄烬的眼神没有丝毫犹豫。
下一秒,黑白交织的毁灭能量如同一张巨网,瞬间笼罩了墨鳞的身体。
“不——!”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但很快就被能量爆发的轰鸣声淹没。
墨鳞的身体在能量的包裹下,开始一点点消融、分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尘埃般飘散在空气中。在他彻底消散前,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看向玄烬的方向。
那眼神中,没有滔天的恨意,也没有不甘的怨毒,只有一种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解脱,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歉意。
玄烬猛地背过身,不去看那最终消散的光点。他抬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伤口上——那里,曾是墨鳞用自己的本命龙鳞和修为换来的生机,如今,却被同一个人,用淬满了魔气的龙隐剑刺穿。
一种尖锐的疼痛,不仅仅来自身体,更来自灵魂深处。
审判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玄烬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白衣胜雪,背影却显得格外孤寂而沉重。
几位长老和卫士们依旧低着头,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呼吸声。他们能感受到,此刻他们的王,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怎样剧烈的风暴。
过了许久,玄烬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
“此事,到此为止。任何人不得再提。”
说完,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转身,一步一步地朝着殿外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意气风发,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殿外,一轮残月高悬夜空,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孤单的背影上,将其拉得很长很长。
玄烬停下脚步,望着人界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情绪复杂难明。他低声呢喃,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对五百年的时光低语:
“墨鳞,你用命给我上的最后一课,我记住了。”
王座之路,注定孤独。
而他,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