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常衣服上的皂香是能令玄铭安心的味道。他领着玄铭一块在床上睡着,窗外的月光静静的,玄铭却睡不着。他翻过来又翻过去,动静很小因为怕吵醒了自己这位师兄。
“师弟。”
听到玄常叫自己的玄铭不由得一震,喏喏开口道:“……师兄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是害怕吗?”
玄铭睡在床的外侧直直看着那束窗外的月光,玄常的声音很平静,轻轻地从玄铭的身后传来。玄常比玄铭高出半个人来,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位师兄时正是自己拜师那天。师父把自己捡了回来,却始终没举行拜师的仪式,自己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睡了几天,头一天听着夜里树叶的窸窣,想着会不会有人蹲在那里,又想起这里是师父的地盘,不会有坏人的,心里一边害怕一边不断暗示着自己。
到自己再次睁眼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早起的玄铭肚子有些饿了,于是走出门去想要找师父。
师父没遇着却见到了一个身材雄壮面相不善的人。玄铭又想起来夜里自己安慰自己的那句话,终于壮起胆来问了句请问您有看见我师父吗,那人看了一眼玄铭,玄铭甚至还没有到他的腰,整个人就似一堵山一般垒在玄铭眼前。玄铭心神慌慌,想着要不要趁他不注意走掉,那人却突然开口了。
“我已告知你师父你在我这。”他抬手一指,玄铭就觉面前似有劲风呼过,玄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人又说道,“那有凳子你可以坐会,等他来就好。”
“原来是跟师父认识的……还好……”玄铭在一处秋千上坐了下来,他的腿有些够不着地,想着荡不起来他就观察起了这个秋千。秋千的样式很简单,几块被刷成红色的木头组成了三角式的支架搭起了这座秋千,由木板做成的座椅被悉心打磨圆滑可以使人放心坐上,挂绳则是普通的挂绳,但却被特意缠上了一些藤蔓,再看木头支架上也缠上了些许,有些藤蔓上还开出了红色紫色的小花。玄铭的心慢慢地落了下来,他将头轻轻靠在秋千上,只需要等师父来就好了。
突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玄铭坐着的秋千动了起来,玄铭下意识就抓紧了自己握着的挂绳。
他感受到这些被缠绕着的藤蔓很有活力,很柔软。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动他的幅度很小,但玄铭依旧不敢放心,他紧紧握着挂绳,生怕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直到他听见师父在不远处呼喊自己的名字,那股力量也奇异般地消失了。他飞速地几乎是不愿意多待一刻地往师父声音的所在快步走去,却没看见身后一直看着他的那位高大的陌生人。
师父接到玄铭后就把他带到了山下吃饭,师父笑呵呵地对他说:“你熊师叔好像很喜欢你呢。”
“熊师叔?”
“噢还没带你认人呢,你不知道不奇怪。不过等你师兄回来我再带你认识认识大家,他不在我可招呼不来这场合。”
“噢……”玄铭扒拉了两下面前的粥。师父已经辟谷只是简单夹了两口当满足口欲,正悠闲地看着楼上的那位说书先生。玄铭本来想问在秋千上发生的事,想了想还是没有必要问,毕竟那里是师叔的地方。修仙的人都很厉害的,如果那是危险,师叔肯定会阻止的,想完的玄铭又吃起了自己的粥。师父看到玄铭这幅样子,语气愉快,“小玄铭你今天胃口不错啊。”
玄铭点点头。
“吃完了咱们再点点打包回山上,这样就不用下山了。唉,你那师兄不知道是明日还是后日回来呢。”
“……师兄他是干什么去了?”玄铭终于提出了自己这几日来的第一个疑问。
师父剥着卤好的花生应道:“正常下山处理异怪去了,待你长大些也要跟着他这样。”他嚼着花生语重心长,“所以好好跟着师父学,保护自己,也保护别人,不然我可就不给你饭吃了——诶诶慢点吃!我说着玩呢!”
回山后玄铭平静过了几日,终于在某天清晨被师父大叫着喊起床,自己梳洗一番后跟着师父看到了这位师兄。
师兄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没有掉一根汗毛。师父看完了他的手摸完了他的骨头确保没有任何问题才终于露出了放心的神情。
“你第一次出门我还怪不放心的,没事就好……来看看你师弟吧。”
玄铭小小的身子藏在师父的背后被挡得严严实实,扯着师父的裤脚不肯松开。
“玄铭——”师父叫道,“不要任性了,跟你师兄好好相处相处,你师兄这相貌不比你熊师叔亮堂俊朗多了,你都敢跟熊师叔说话不敢跟你亲师兄见面?”
玄铭慢慢从师父身后挪出一脚来探出个眼睛抬眼看了眼自己的师兄,他此时逆光而立,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件朴素的外衣,剑被他背在身后,师父口中俊朗的相貌在背对阳光的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但玄铭走了出去,没有继续躲在师父的背后。他在清晨清新的空气中,闻到了能让他安心的皂香,因为自己睡的房间的被褥上也有这股味道。
“……师兄好。”玄铭低着头小声着说。
“哎——这就对嘛,”师父见玄铭终于愿意开口,乐的是两眼一弯就差拍掌叫好了。
玄常的声音则是冷淡许多:“师父,今日就可操办拜师礼了。”
“这么着急,你不休息休息?不过也行,我去通知他们,剩下的你来。”
“是师父。”
玄铭在一旁听着自己的拜师就这么简单被安排好了,不由得有一种不真实浮上心头,还没等他继续想这种不真实从何而来就感觉到自己面前的人蹲了下来,暖暖的初阳也晒到了自己的身上,他对着自己道:“你叫玄铭,是吗?”
玄铭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是师父第一次捡到他给他取的名字,他终于抬起了自己一直低着的头,看向了自己这位师兄。
师兄的眉眼很温润,像是宁静的清水一般。说起话来表情是淡淡的,语气也是波澜不惊。
“我叫玄常。”玄常介绍完自己见玄铭没有回应,他抿了抿嘴,随后像是找话题一般问道:“你知道你名字中的“铭”是哪个铭吗?”
玄铭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师父玄铭玄铭地叫着,他也就这样听着。毕竟他不识字,考虑了这个问题也没什么用。
“你很紧张?”他看着玄常逐渐红了的脸,觉得自己这位不正式的师弟,实在有些害羞了。不过过了今日就是了。他解释道,“等今日拜师礼结束后,师父会给你一个刻着你名字的木牌,到时你就会知道了。”
“可是我不识字。”玄铭顶着愈来愈红的脸终于是憋出了这句话。
玄常一愣,却不由得展颜笑了笑,搓了搓玄铭的头顶,他平静如水般的脸上终是露出了几片波澜,笑意染上了他的嘴角,他对着玄铭说道,轻轻的话语却是重重的承诺 ,“不必忧心,我以后教你。”
师兄的手很大,但却很细心,他能把这么复杂的衣服一件一件给我套上……我什么时候才能和师兄一起下山呢?
淡淡的皂香围绕着玄铭,他任由玄常摆弄着穿上这些衣服。穿好后他带着玄铭坐到了铜镜前,一下一下梳理着玄铭的头发。柔软的发丝在玄常宽大的略显粗糙的手掌中流淌过,玄常极为认真地帮着这位准师弟整理着发冠。结果在玄铭的额前实在有几根不听话的碎发冒了出来,玄常用手指沾了沾旁边脸盆中的水,随后蹲了下来与玄铭平视。玄铭却被吓了一跳,他心里还在记着刚刚师兄在给他梳头时与他说的拜师礼的程序,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害怕到时候掉了链子,没想到师兄突然蹲了下来,表情还很严肃,没等玄铭开口询问玄常沾湿的手就朝玄铭伸了过来。
玄铭不由得闭上眼屏住了呼吸,但师兄润湿的手只是摸上了他的头发,之后也没有做些什么。玄铭犹豫着要不要睁眼,听见自己师兄又开了口:“奉茶的时候要记得试下水温,如果太烫,加三分之一的凉水即可。”
这套繁复的礼服反倒把玄铭衬得有几分像小大人了——如果忽略此时他滴溜圆的眼中的疑惑。
“师父高兴时会忽略一些小事,比如茶水的温度,在那之后他往往就会变成大舌头。”
“啊?”玄铭没憋住发出来一声惊讶,他瞧了瞧师兄的神情,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冒犯的事。玄常继续说道:“我拜师敬茶时把师父烫到过。”
“原来是这样。”玄铭想到,他一直紧张的心情似乎也平复了些,师兄在拜师时也出过乱,自己做好师兄告诉自己的就好了。他的小嘴越想越是抿成了一条直线,玄常似乎又看出了他的不安,他用带着温热的手抚上了玄铭的额头,那里有许多碎发散在发际,他想起了总令枫师叔头疼的那些在他精心栽种的花树旁冒头的小草,不听话,但蓬勃的生命力让枫师叔也不舍得铲除,最后还是师父受不了枫师叔每日在他耳旁叨叨,双手做法给他的那些花树移了位置。从此那片地便被小草给占领了,他未成年时经常喜欢去那坐着,微风吹动青草,细微的摩擦声发生在他的耳边。
“师父也是第一次,他可能还没你做得好呢。”
“师父也是第一次?”玄铭不解,“难道师兄之前不是拜师吗?”
玄常从背后帮玄铭系上礼服的最后一根带子,他并未将长发全部束起,有些落发随着他的动作扫到了玄铭还未长成的身上,玄铭觉得痒痒的。
玄常在他身后又解释了起来:“之前的都不够正式,我那时举办匆忙,穿着简单的衣物就被师父赐了名,在外的师叔也并未全部回门,这次不一样——我会负责所有的流程。”玄常很满意似地拍了拍玄铭的肩叫他转过身来让他好看看效果,玄铭乖乖转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湿的手又抚上了玄铭额前的碎发。
“师兄还是看不顺眼啊……”玄铭想到。
“还是有些害怕……”玄铭回过神来坦言道,他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让师兄伤心落寞,只是他想起今日的经历,明明已经正式成为了师父的弟子,但惶惶的不安感却比以前更甚,仿佛是站在一块随时会塌陷的土方上一样。于是他从脖子上取出那块师父今日亲手为他戴上的刻有他名字的木牌,一刀一刀刻下的名字好似深刻见骨,他转过身来,看向被窗外寂静的月华微微沾染的师兄。散发的师兄比拜师礼上的要平易近人不少,又想起师兄在拜师礼前照顾自己的种种,他想试着做些什么:“师兄,你可以告诉我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玄常接过木牌,夜风从窗外静静呼过,秋风的凉爽使人此刻轻闲意懒。玄常许久都未回答。
玄铭年纪小心思单纯,即使先前如何忧心,但夜已深沉,他又枕着新打的荞麦枕,醇香的粮食味儿托着本就迷迷糊糊的他,几乎就要把他送入梦乡了。
玄常终于开了口。
他身上的皂香似乎也袭进了玄铭摇摇欲睡的大脑。
“金名铭。铭,记也。”玄常的眉头并未紧锁,松弛得仿佛只是在闲时与师弟谈论自己见到的风物,声音轻轻缓缓,“以前的人们会在金属器物上刻上文字,即为‘铭’。这些刻文不易磨灭,而后就被引申为‘永记不忘’的意思……”说到这他瞥了一眼似乎还在懵懵懂懂的玄铭,继续道,“也有一种文体称之为‘铭’,是用来记述事实、颂扬功德,或自励自警的。”
玄铭看着玄常沉沉的双眼,他解开的黑发随意地散在二人之间,玄铭似乎能感受到那光滑的触感。被清新自然的皂香包围着,本就困倦的玄铭不受控地发散着自己的想法。师兄懂得可真多,但自己却没怎么听懂。他想知道的是师父为什么会给自己取这个名字,不过听师兄的解释,或许是“永记不忘”?还是“自励自警”?这些对于小小的玄铭来说似乎还是太遥远了。玄铭又想着今日见到了好几位之前没见过的师叔,师父是给他一一介绍了,但到他晚上想来,却又没有什么记忆了,只有那位让他坐过秋千的熊师叔,玄铭记得很清楚。趁着这月光如水,玄铭向着正与他面对面共卧的玄常开口问出了本来想对师父提出的疑问。
“一股奇异的力量在熊师叔的秋千处出现了?”
玄铭点点头。
“不会是外人,你放心。”玄常微微笑道,“熊师叔没有他面上那般不易接近,我刚来那会儿,与你一样也很是怕他。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熊师叔默默做了很多事。你若喜欢那秋千,以后多去就是了,熊师叔不会多说的。”
玄铭耳后一红,“也不是很喜欢……”
“这是他特意为你做的。”玄常开口道。
“啊?”玄铭嘴巴张得大大的,从今日接到师兄回来,再到自己火速举办的拜师礼,他似乎都没有这么惊讶过。
玄常不再回复玄铭的疑惑了,他为玄铭掖了掖被子,语气关心:“早些歇下吧师弟,明日就得早起晨练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新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