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每五日一次,鸡鸣时分文武百官就已经在皇城门口,等待验证身份进城。
今日城门口不似往日那般热闹,所有官员安安静静地递腰牌、接腰牌、进宫。
班房内也是落针可闻,所有人或低头沉思或闭目养神。
这种氛围让一些刚拥有上朝资格的新晋官员出了一头汗,他们聚在一起脊背微弯,紧紧挨着别人试图汲取一些支持和勇气。
代表早朝开始的礼乐响起来,沉寂的众人瞬间复活,快速出门在殿外站到自己的位置上。
“文武百官,分列两班,进——殿——”
百官秩序井然地向宝殿走去,紧张到了极点的头脑反而愈加清醒。每个人面容肃穆恭敬,仪态庄重。
半刻钟后,乐声骤停,殿内外瞬间鸦雀无声,“皇上驾到!”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皇上。”
建文帝坐在龙椅上,他年近五旬,一双凤目不怒自威,锐利如鹰的眼神扫视群臣时发出如此感慨,“半个月了,朕还能上朝得见众爱卿,实在幸运。”
殿内百官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说话。
和皇帝关系最好的硕王爷李明朗站出来,“皇上日理万机,朝乾夕惕,百姓安居乐业,自得上天庇护,诸邪不敢近。”
不敢动的百官心里直给硕王爷磕头,好人啊。
建文帝笑嗔硕王,“油嘴滑舌。”
李明朗继续夸,“臣所言乃是事实。”
建文帝不曾就此停下,继续施压百官,“废太子已被关禁,众卿以为如何处理?”
随着这一问话,百官一边开动脑瓜揣摩皇帝心意,一边祈祷别问自己,希望有个勇士站出来顶雷。
“老二。”
李连晔(ye)提着心举起笏板站出来,他的眉眼肖似建文帝,紧抿的薄唇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离开队列的李连晔毫不犹豫地回道,“臣以为废太子目无法纪尊卑,不敬君父,胆大妄为,当诛!”
他不能有别的回答,他的养母就是淑贵妃,他和大哥很是亲厚,当下重中之重是和废太子切割保全自己。
李连晔紧捏着笏板的双手微微颤抖,他等待着宣判,建文帝没说什么只是让他起来。
回到队列中,李连晔前胸后背汗津津的,但心暂时放下了。
死亡点名再次响起,“暄九。”
李连暄暗啐一声倒霉,“臣以为......”
两三步路的时间他便定下要走的方向,有了主张要杀的,就得有主张不杀的,必须把选项给皇帝摆齐放好。
但为太子说话,他心里还是没底。
李连暄落在御案上的视线向上移了一下,冷不丁和建文帝对视上赶紧移开,“臣以为......废太子罪无可恕,可到底是血脉至亲,还望父皇网开一面。”
建文帝冷声厉喝道:“血脉至亲?网开一面?他的刀指着朕的时候有念血脉之亲了吗?”
站在队列中相貌敦厚气质温和的李连旳(di)身体一抖,为李连暄捏了一把汗。
李连暄很快镇定下来,小心斟酌一字一字慢慢吐出,“但、但是没有证据表明桂城彦起兵是受废太子授意,逆贼之过不应强加废太子。然废太子诅咒今上,罪无可恕。”
“说来说去,转了半天,怎么处置他?你别给朕玩些弯弯绕绕。”
建文帝就盯着他,耐心等着皱眉苦思的李连暄。
“圣心独裁之事,臣不敢多言。但一定要说,依臣之见.....”李连暄抬头看着皇帝小心地给出答案,“不如诛九族?”
李连暄顺从皇帝的态度。建言陡然转向,竟从主张宽恕变成诛九族。
建文帝直接乐出声来了,“没有主见立场,见风起风,听雷下雨。”
“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看你那些个臭诗,啊?还诛九族,朕只是废了太子,可没除族,你想诛谁九族?顾头不顾腚!”
李连暄的头更低了,他不太有底气地狡辩,“臣在学。”
“你在学什么?天天跟那些个酸臭诗人混,你能学到什么?”
百官提着心的下降了一段,同时默默为九皇子点了数根香感谢他。
朋友被诋毁,李连暄仗义直言,“他们都是有才之人。”
建文帝嗤之以鼻,“切!有才?真有才,朕怎么没在恩科榜上看到他们?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你少跟他们玩。”
李连暄不语。
看着这个犟种,建文帝很不耐烦,“退下!”
李连暄两步并一步退回到队列。
建文帝训完不省心的小儿子,给废太子定了生死。
“自太子入主东宫,朕悉心教导,苦心孤诣。然其辜负皇恩,诅咒君父,悖逆纲常,无情无义。朕实不能忍。皇籍除名,赐自尽。孔氏及其子嗣圈禁,永世不得出。”
“皇上圣明。”
活过一关,众人无不暗呼侥幸。
原右相孔竟遥是废太子妃的父亲,他已被罢免逐出京城,“众臣,右相空缺,众爱卿可有举荐?”
一位大臣站出来,“启禀皇上,臣举荐太师纪绍。”
豁,恩养的老骨头要被拉到朝上站着,真是虐待老人。
李连暄笑得太过幸灾乐祸,被建文帝瞪了一眼,瞧不见建文帝的李连暄继续乐。
建文帝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这孩子好歹省心。
盖(ge)天德站出来说了句良心话,“纪太师年纪太大了,不合适。”
就右相位置的人选,朝堂摆脱废太子阴云,争相讨论起来。
早朝一直到卯时末结束,送走皇帝后,站了一个时辰的百官活动活动手脚争相结伴离开宫城前往官署办公。
李连暄站在门口考虑去哪里,李连旳和其他几个兄弟聊完政务走过来问他,“你打算去哪儿?”
“找个好地方玩呗。”回过神来的李连暄讨好地笑着,“五哥,你知道我坐不住。我还是出宫去吧,好久没去寒茶楼了。”
李连旳拉住他拽他去官署,“你给我老实点吧,没事去官署听一听看一看,长点脑子。”
也不至于在朝堂上那么被动。
李连暄很是无奈,“五哥,你就放过我吧。父皇指派我在兵部学习,兵部那点事我都摸清了。”
“就这样?”李连旳反问他,“摸清就够了吗?”
李连暄看了下周边,他低声说道:“五哥,你是让我去拉拢官员吗?”
“你想死?”李连旳瞪着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没事干也在官署待着,多听听那些官员怎么处事,学一学。”
拉拢官员,人家会让你拉吗?
那群家伙又没往脑门上贴自己的阵营,万一拉到父皇或是其他人的官员,那不是自找死路。
李连暄知道他的好意,但是他有他的打算。
如果能当皇帝,父皇会教他怎么当皇帝。
如果不能当皇帝,就做个不理朝政的亲王。
所以知道朝政怎么回事就好,如何办事他就不用学了。
尤其是他不太可能当皇帝,那他更不想沾染朝政了。
“好,我知道了。好久没去见芳姨了,五哥,我替咱俩尽孝心去,你去忙吧。”
“哎!”这次李连暄跑得快,李连旳没拉住他。
李连旳的生母刘贵嫔和李连暄的生母容贵嫔是很要好的朋友,但可惜的是容贵嫔早逝。
递了求见的请求,李连暄坐在麟龙殿等待通传。
罗石给李连暄说着这几日他的见闻,“殿下,奴才几日前在龙宸殿看到了司非原。”
司非原,李连暄的启蒙夫子,后任东宫太子詹事,负责东宫所有政务。
李连暄捏着葡萄的手一顿,表情怪异地嘲讽道:“这么多年了,还有圣宠,呵!”
罗石继续说道:“他被施以宫刑,现在龙宸殿伺候,很是奇怪。”
“宫刑?”这倒是让李连暄没有想到,惊讶过后他笑意不明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按制来说,罪人行刑之后一般是由专人看管做苦役,可他却在皇宫还离皇上那么近。”皇上也不怕被报复。
“你好奇心太重了!”李连暄告诫他,“父皇身边的某些事,少。”
罗石领悟,司飞远的事不重要,“奴才明白了。”
“启禀九殿下,刘贵嫔传召。皇后娘娘说您不用去凤仪宫请安了。”
“本宫知了。赏你了。”
李连暄将手里的葡萄果盘递给罗石起身,“谢殿下赏赐。”
通传的太监眼红得不行。
李连暄进了未央宫,“儿子拜见母妃。”
“暄儿快起来,坐。”刘贵嫔见到李连暄很高兴,她保养得宜,看上去比同龄人年轻十岁。
气质娴静的她一见到李连暄眼中满是真切的笑意,眼尾处的细纹更添慈色,“今日早朝,你们兄弟忙你们的事就好。不用惦记我这里,本宫不是给你们说过我平安吗。”
“儿子知道。五哥在忙,我无事做。”李连暄看刘贵嫔气色不错,放下心来。
“说起来,按照前几个皇子成婚的年纪,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等你有了王妃,你母亲九泉之下也安心了。”
母妃,这宫里也就芳姨和五哥他们还记得母妃了。
李连暄心里不由得珍惜刘贵嫔的这份情谊,“芳姨和父皇相看就是,您的眼光比母妃还好,您看上的肯定是好姑娘。”
“你这么说,小心你母妃半夜揍你。”刘贵嫔愁的点不在这里,“唉。我想让你尽早成婚,和皇后娘娘说起时,她不太愿意管这事。我又见不到皇上,唉。”
李连暄疑惑问道:“姨母为何这般着急?”
他逗乐说道:“不会是您喜欢的姑娘不愿意吧?唉,也是儿子太差劲了。姨母,您再费费心。看在母妃的面上,您可一定要为儿子筹谋。”
刘贵嫔被他哄得心花怒放,“你呀,尽说胡话。他们不上赶着都是视富贵如无物,哪个会看不上你们这些皇子。”
“你最近去看过你皇祖母吗?”这才是刘贵嫔担心的,皇帝守丧以日易月,皇子可不是,那可是实打实的三年。
李连暄明白了,“这几日还没有去过,前朝事刚平。”
他安慰刘贵嫔,“芳姨不要太急。除非父皇先提起来,不然其他人去说难免会有诅咒之嫌,尤其是风波刚过,父皇正是敏感的时候。三年后,我刚好及冠,根本不算晚。”
“你呀。”那得太后今年死,才不耽误,“你身边有个王妃照顾,我才放心呐。”
“哎——”李连暄宽慰刘贵嫔,“儿子从小就没有王妃,不也有人照顾吗。您莫操心了,顺其自然,”
她能不知道吗,刘贵嫔嗔怪,“你这孩子......”
当今这局势,刘贵嫔确实没法做什么,她挑明地问起来,“你房里除了李苏锦,还有别的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