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发现,自家公主昨日从城外回宫后,变得有些不一样,具体表现为:公主性子安静不少,而且喜欢发呆,发呆时两颊泛红,就和生病了一样。
白鹭很担心,她知道云画比自己妥帖,于是悄悄问云画,谁知云画却说公主没事,让自己不要大惊小怪。
晨曦透过雕花窗棱,在屏风上落下碎金点点。少女身着素色亵衣,慵懒地坐在镜前,如一只初醒的奶猫,娇憨的打着哈欠。
乌黑如瀑的发丝垂到腰间,白鹭拿着一把象牙梳,用少女已经习惯的、恰到好处的力道,轻柔又熟练的从发根通到发梢。
在这舒适的按摩中,少女卷翘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逐渐散去,迷离的眸子也逐渐恢复了清亮。
她望着镜中少女,镜中少女也望着她。
“白鹭,你说,什么时候郎君会穿绯袍呢?”
看到公主清醒,白鹭也恢复了活波,她手下动作不停,嘴上也没闲着。
“自然是拜堂成亲之时呀,新郎官和新娘子的吉服就是红色的。”
他已经成婚了?长乐摇摇头,本能的否决这个答案。
“不对,他穿的是官服。”
“官服啊,奴婢想想,根据本朝惯例呢,三品和三品以上官员可以着紫袍,七品以上的可以着绯袍,那他想必是个六到四品官。”
“嗯。”长乐矜持颔首,“这个猜测倒还合情合理。”
听到公主认同,白鹭越发兴奋,小嘴叭叭:“还有一种情况呢,公主,听说新科进士也会被皇上赐穿绯袍。”
“新科进士?”她重复,然后恍然大悟,开心的笑了。自己怎么没想到,她前天去的就是恭贺进士及第的宴席呀。
他一定是个进士。不过,怎么找到他呢?
想到一人,她眼睛一亮:“好白鹭,你可帮了我大忙,快给我换衣裳,我要出门。”
长乐来到立政殿给崔后请安后,又坐着陪她说了会儿话,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门口。过了一会,见等的人还未来,便有些坐不住了。
“母后,哥哥怎么这个时辰还未到?”
崔后早就看出女儿的心不在焉,并未点破,如今见她终于忍不住问,含笑开口:“你哥哥是太子,事务繁忙,早朝后你父皇留他讨论漕运改制的事。”
说到这里,她帮女儿整理了下鬓边缠绕的珠花,“他在你来之前就托人传话,今日不能过来了。”
“啊?”长乐傻眼了,她挽着帔锦起身,裙裾旋出朵朵涟漪,“那我去南书房寻他。”
“莫要调皮,莫要打扰你兄长做事。”皇后叮嘱。
“晓得啦。”长乐敷衍点头,身影已飘出殿门。
皇后依旧望着少女离去后依然晃动的珠帘,摇头轻叹,“这孩子,何时才能收收性子。”
侍候她多年的嬷嬷接过宫人奉上的茶,呈给崔后,目光掠过窗外那道鲜活的背影,笑着开口:“娘娘且宽心,公主还小呢,等再长大些就沉稳了。”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到了南书房,却被宫人告知太子片刻前已经离开了。问去了哪里,把小内侍吓得,连连说奴才不知道。
见他反应,长乐也是回过神来,若是一个小宫人都知道太子的行踪,那就何止一个死字,要牵连许多人。便也不为难他。
“公主,现在去哪里?”
“去东宫守株待兔,我就不信太子哥哥不回去休息。”
这个选择算是对了,太子回宫刚换了身衣服坐下,就听到通报说长乐公主来了。
“请公主进来。”太子笑着开口。
见一身杏色衣裙的聘婷少女进来,他出口调侃:“无事不登三宝殿,团奴今日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了。”
长乐嘟着嘴:“哥哥净开玩笑,若不是母后不让我来打扰你,我早就经常来找你玩了。”
这句话说的太子吓了一跳,都开始后悔为什么提起这个话题了。他内心由衷感谢母后的先见之明,毕竟他现在可无法像之前那样,给妹妹推秋千,陪妹妹游船,带妹妹掏鸟窝...
“哥哥~”长乐眨巴着一双大眼,就这么软乎乎看着他。
太子被这眼神看得怜爱之心大起:“说吧,什么事。”
“哥哥,你见过新科进士了吗?”
“见过,他们怎么了?”
“那你见过一个模样非常好看、很年轻,个头高高的,皮肤白白的,长得干干净净的,笑起来含蓄而温和...”
见兄长沉思的神情,长乐蹙起远山眉,努力回忆那个身影,想要提供更为明显的特征。
“行了...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少女大大的眼睛一亮,好像在漆黑夜里闪烁的星子,语调活泼明快:“他叫什么名字?”
羞涩和期待在她脸上交织,太子殿下内心升起不好的预感,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狐疑问:“你在何处见的此人,打听他做甚么?”
长乐内心一惊,灵机一动,“没见过呀,我是在御花园荡秋千的时候听到小宫人们说的。我就想着,世上当真有这般模样的郎君,竟比我的太子哥哥还好看?”
听到把作为储君的自己和一届进士相比,太子也不生气,他了解她的性子,从小就好奇心旺盛的惊人,若是这事不满足她,估计要成为一块心病了。
当然,堂堂长乐公主肯定不会让自己留下心病,只会成为其他人的心病。
“他叫晏清,是本次的新科状元,才华过人。父皇今日早朝时授予他翰林院编修,明日就可以来翰林院就职了。”
长乐公主心满意足的带着一群宫人们离开了,留下太子独自一人摇头叹气,不知自己这个妹妹心血来潮之下,又要做什么大胆的事了。
回到瑶华殿后,长乐开始指使宫人们打开装衣裳的箱笼,宫人把适季的衣裳一件一件拿到她眼前,供公主挑选。
“公主,这件呢?”两名宫人笑嘻嘻捧到她面前,这件是公主在重要的场合的着装。
“这件样式太端重,需要活波些。”
“那这件呢?”又有两名宫人捧着另一套上前展开。
“这件颜色太素,需要鲜艳些。”
......
锦绸堆叠渐成小山丘,长乐情绪不高,轻声嘟囔,尾音拖得长长的,是最最受宠的天真无邪,“衣裳也太少了些~”
宫女们都垂首屏息,刚刚的喧闹消失了。
她们暗自打量着那流淌着霞光的小山,内心嘀咕,若是帝后的掌上明珠都嫌衣裙少,那普天之下怕是再难有女郎说拥有过一件完整的衣裳了。
这时,云画从殿外走来,她瞧着自家公主闷闷不乐,柔声劝慰。
又走到锦绣堆儿前,选出一条十二破的间色裙,做工及其精致,主色是绿和白,裙裾翻飞时会如翠柳拂烟。
可以想象到,穿上这套衣裙后,那份独属于眼前少女的,介于天真与清丽的气韵,将会完美地和春日融合在一起。
“这件好,还是你懂我,云画。”长乐拊掌笑了,明澈的眸子弯成了可爱的月牙。
翌日一大早,待白鹭轻轻拉开最后一层由香云纱所制的帐幔,准备唤醒公主时,就和一双清亮含笑的眸子对上了。
“公主,您醒了?”白鹭小心翼翼把帐幔的两侧绑起。
“该起了吗?”
“是的。”一名宫人奉上一杯蜜水,白鹭接过了来,“先润润喉吧,公主,奴婢伺候您净面梳头。”
用过早膳后,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天光大亮,太阳缓缓向正上方移动。
长乐公主带着云画和白鹭就沿着凝碧湖向前走,一开始脚步轻快,等远远看到前面那道月华门时,又放慢了脚步。
“公主,我们要返回吗?”前面就是官员办公的地方,后宫女眷极少踏入。
“我们去前面看看。”
三人穿过月华门,拐了个弯,就见到一处院子,上书——翰林院。
“既然来了,我们进去看看。”长乐整理了下手臂上的帔帛,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参见公主殿下。”
一路走来,不断有人向她行礼。待走到他们用于办公的堂内,主事人李学士急匆匆过来,拜见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小祖宗。
“微臣见过公主。”
“李大人请起。”长乐骄矜点头,目光若有若无扫了一圈,并未见到那人的身影。
李大人:这位小祖宗怎么还不走,他们忙得很,没空陪她玩闹。
“......”
长乐注意到李大人奇异的眼神,扬起下巴,语气颇为骄矜:“本宫只是恰好走到这里,恰好有些口渴,遂索性找李大人讨杯茶喝。”
“不敢不敢。”
虽不知这两个恰好是如何凑在一起的,但他还是忙吩咐下人上茶。
很快有人把茶端了上来,白鹭接过奉给公主,长乐端起慢悠悠抿了一口,又抿了一口...
长乐:这杯子怎么这么小!
她往外走,想着下午来的借口,神游天外之际,并未注意外面有人,踏过门槛时,和那人撞个正着。
一股极淡的墨香从这人身上传出,她的手腕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拉着,阻止了跌倒的去势,她能感受到这人指腹的薄茧。
“可还安好?”头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和那日杏林中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