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的到来,像一阵不合时宜的暖风,短暂地拂过冰封的湖面,却并未能融化坚冰,反而勾起了罗恣一些关于“正常”世界和轻松人际交往的模糊记忆。但这记忆并未带来慰藉,反而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残酷地映照出他与安润柯之间那种扭曲、依赖、充满痛苦与猜忌的关系是何等的不正常。这种认知,像一根毒刺,扎在他本就烦躁不堪的神经上,引发了更深的躁郁和……无处宣泄的迁怒。
唐老和唐棠离开后,别墅再次被令人窒息的死寂吞没。罗恣独自坐在沙发上,之前因应对访客而勉强维持的、细微的缓和早已消失殆尽,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沉。那短暂的、虚假的“温馨”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连他自己都厌恶的、对比之后的空虚感。
安润柯默默收拾好茶几上残留的茶具,杯沿似乎还残留着唐棠明媚的笑语和罗恣那罕见的、细微的柔和。他心口像是堵着一团湿棉花,闷得喘不过气,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难堪的安静,缩回自己的角落。
他刚端起托盘,转身欲走,罗恣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般抽破了寂静:
“站住。”
安润柯身体猛地一僵,托盘里的杯碟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他停住脚步,背对着罗恣,不敢回头。
罗恣没有回头,依旧看着窗外暮色渐沉的庭院,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你觉得唐棠怎么样?”
安润柯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他攥紧了托盘边缘,指节发白,谨慎地、干巴巴地回答:“……唐小姐,很活泼,很……开朗,人也很好。”他搜肠刮肚,也只能找出这些苍白而安全的词汇。
“是啊。”罗恣的声音里渗入了一丝清晰的、自嘲般的冷笑,“天真,简单,像一张没被污染的白纸。看着她,是不是觉得连呼吸都轻松了不少?”
安润柯沉默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不知道罗恣到底想说什么,只能选择最安全的沉默。
罗恣却缓缓转过头,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钉在他僵硬的背影上:“是不是觉得,比整天对着我这个阴晴不定、浑身是刺的残废,要舒服自在得多?”
安润柯猛地转身,脸上血色褪尽:“我没有那么想!”
“没有?”罗恣站起身,动作因背伤而略显滞涩,但一步步逼近的气势却依旧带着骇人的压迫感,“那你刚才像个被遗弃的影子一样缩在角落里,那副可怜巴巴、仿佛全世界都辜负了你的表情,是摆给谁看的?”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被点燃的怒火,“是怪我冷落了你?还是羡慕唐棠可以那么无所顾忌地笑,那么自由地靠近我,而你只能像个见不得光的……”
“我没有!”安润柯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无处可逃。他看着罗恣那双被负面情绪烧得通红的眼睛,委屈、愤怒和一种被误解的刺痛交织在一起,却不敢宣泄,只能徒劳地辩解,“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不习惯……不习惯那么热闹……”
“不习惯?”罗恣猛地伸手,“砰”地一声撑在他耳侧的墙壁上,将他彻底困在自己与墙壁构成的狭小空间里。他低下头,气息冰冷地拂在安润柯脸上,带着一种危险的、审视的距离,“不习惯什么?不习惯有人能在我面前笑得那么开心?还是不习惯有人提醒你,你安润柯过的,根本就是一种扭曲的、不见天日的生活?!”
他的话语如同毒液,充满了无理取闹的迁怒和刻骨的讽刺。他似乎将自己内心因对比而产生的所有烦躁、不适甚至是一丝难以言明的愧疚,全都转化为了对安润柯的攻讦。
安润柯被他困在方寸之地,能清晰地看到罗恣眼中翻涌的、他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暴戾,也能看到他额角尚未愈合的细小伤口和眼底深重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青黑。剧烈的情绪起伏过后,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极度疲惫、深刻悲哀和最终认命的平静,如同冰冷的湖水,缓缓淹没了他。
他不再试图争辩,只是抬起眼,迎上罗恣暴怒的视线,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我没有羡慕别人。”他顿了顿,眼中是一片荒芜的沉寂,“我只是……认命了。”
认命待在你身边,认命承受你的喜怒无常,认命献祭自己来缓解你的痛苦,认命……和你一起,被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直至毁灭。
罗恣似乎被他这句话,以及他眼中那片死寂的平静狠狠刺了一下。撑在墙上的手臂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瞬。他死死地盯着安润柯,盯着他那张苍白脆弱、却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般神情的脸,眼中剧烈翻腾的怒火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堵住,转而化为一团更加深沉、更加混乱、更加难以解读的迷雾。那里面有愤怒,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种“认命”所触动的悸动。
僵持了片刻,罗恣眼底的混乱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带着掠夺意味的暗光所取代。他周身骇人的怒气似乎奇异地收敛了,但压迫感却丝毫未减,反而变得更加粘稠和……暧昧。
他忽然凑得更近,近到安润柯能数清他低垂的睫毛。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抚上了安润柯因紧张而微微滚动的喉结。
“认命?”罗恣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沙哑的、近乎蛊惑的质感,“既然认命了……那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听?”
安润柯浑身僵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不知所措,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下意识地想躲闪,却被罗恣另一只手臂不由分说地揽住了腰,猛地往怀里一带!
“唔!”安润柯猝不及防,撞进一个混合着药味、冷冽气息和一丝残余熏香味的怀抱。他还未反应过来,罗恣已经低下头,微凉的、带着不容拒绝力道的唇,如同惩戒又如同标记般,重重地碾过了他的唇瓣!
那不是一个温柔的吻,更像是一种霸道的侵占和宣告。短暂,却带着电击般的触感,瞬间抽空了安润柯所有的思考能力。他瞪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唇上那冰冷而柔软的触感无比清晰。
罗恣很快退开,但揽在他腰间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收得更紧,仿佛要将他揉碎般禁锢在身前。他深邃的眼眸紧锁着安润柯震惊而茫然的脸,声音低沉而危险:“记住你是谁的人。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安润柯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羞耻感、被轻侮的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委屈和酸楚,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的颤抖:“放开我!你放开我!罗恣!你凭什么……你有了唐小姐……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一个随手可以玩弄的制香工具吗?!”
“工具?”罗恣的眼神瞬间再次结冰,刚刚那片刻的暧昧和晦暗情绪被更猛烈的怒火取代!他猛地松开手,将安润柯狠狠推开,力道之大让安润柯踉跄着撞在旁边的柜子上,脊背传来一阵钝痛。
“你以为你是什么?!”罗恣额角青筋暴起,指着安润柯,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你以为我碰你是因为什么?!唐棠?你以为我在乎她怎么想?!安润柯,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也配过问我的事?!”
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利箭,将安润柯刺得千疮百孔。原来……连那片刻诡异的“亲近”,都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玩弄和更深的羞辱!是为了警告他认清自己的“工具”身份,不要因为唐棠的出现而产生任何不该有的“妄想”!
安润柯靠着柜子,身体因愤怒和伤心而剧烈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反复无常、残忍冷酷的男人,只觉得心口那片刚刚因那个吻而泛起一丝诡异涟漪的湖面,瞬间被彻底冰封,再无生机。
“滚!”罗恣指着门口,面目狰狞,仿佛多看他一眼都会污了眼睛,“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安润柯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得可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如同行尸走肉般,转身离开了客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
而香灵,在两人激烈冲突时,早已兴奋地盘旋在头顶,贪婪地吸收着那混合着愤怒、羞辱、绝望和扭曲占有欲的浓烈能量。当罗恣暴怒达到顶点时,它甚至散发出了一阵强烈的、混乱的波动,无形中像是往那熊熊怒火上又浇了一瓢油。
罗恣独自留在空旷的客厅里,胸腔剧烈起伏,背后的旧伤因为情绪激动而开始隐隐作痛,并且迅速加剧。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却无法缓解心头那股无名火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控后的空虚与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