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罗万桃扶摇行 第49章 始

回到迎宗宫主殿时，晨雾已完全散去，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砖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刚穿过回廊，就见花重台一身绯红立在丹墀下，腰上的玉佩组随步履轻晃。

“看来，有人把迎宗宫当成了自家后院。”

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利姆赤低头行礼，“舵主确无冒犯之意，只是……”

花重台抬手止住，指尖轻弹，一缕劲风封了他哑穴，而后又面向姬少清“清儿，竹林那边出了什么事？刚听闻有人受伤了？”

姬少清停下脚步，目光与她对视，“三叔来得正好，竹林青石坪发现了机关，一名弟子被暗器所伤。”

他刻意加重“机关”二字，留意着对方的神色，花重发柳眉微蹙，伸手抚了抚鬓角

“那机关是什么样式？暗器有何特征？”

姬少清回忆着竹林的细节，“机关藏在竹根下，需按压特定按钮才能触发，发射的是三寸竹针，针尾淬了麻筋散，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瞬间失力。”

花重台指尖在玉佩流苏上轻轻一绕，眸光却似寒潭破冰，“这恐怕不只是一个门派。”

姬少清眉头紧锁，“三叔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勾结？”

轩辕萝低声道：“不是有人，是好几拨。”

花重台挑眉看着她，指尖在玉佩流苏上轻轻一弹，叮的一声脆响，像敲在刀锋上。

“你有何高见？”

“竹针机关需要精巧手艺，这是一拨；麻筋散，这是第二拨；而最关键的是，能精准摸到竹林深处设伏，必然有熟悉迎宗宫地形的人接应，这是第三拨。三拨人各有目的，却在同一处动手，要么是早有勾结，要么是暗中牵线，准备干一票大的。”

花重台听完忽然笑了，绯红广袖在晨光中轻扬：“小伙子眼光倒是毒辣。”

他转身走向殿内的紫檀木架，取下一卷泛黄的舆图，“迎宗宫后山地形复杂，单是竹林就有七处岔路，若非熟门熟路，就算拿着地图也找不到青石坪的位置。”

舆图铺开在案上，朱砂标注的路径蜿蜒如蛇，花重台指尖点在竹林区域，“这里是第三拨人的破绽。他们不仅熟悉地形，还清楚弟子们的练剑时辰，显然是宫中人。”

姬少清凑近细看，“三叔怀疑是哪个派系的人？去年来的弟子里，有几个曾负责过后山巡逻。”

“去年扩张势力时，确实收了不少旁支弟子，其中不乏心术不正之辈。若说有人想借外人之手清理门户，也不是不可能。”

花重台冷笑一声，“有些老东西看着安分，暗地里早就不满我扩张势力，巴不得搅乱局面。”

在地上跪着的耶寨勾微微抬起一只手，想说话，花重台眼角余光瞥见耶寨勾的动作，翻了个白眼。

“说。”

“其实昨日晚上我们两个就来了，看到有一名弟子在后山偷偷摸摸，于是便抓住询问，说有人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亥时把这些东西埋在青石坪第三棵老竹下，还说埋完就走，千万别回头。我们问是谁指使的，他说只知道是个戴斗笠的人，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给了他一张画着记号的纸条。我没见那人没有什么用处了，便直接杀了。”

大殿里静得只听见铜铃在风中叮叮当当。花重台听完，连冷笑都省了，只垂眸掸了掸袖口，那动作像在拂掉什么脏东西。

“五十两银子，买我迎宗宫弟子一条命，倒也划算。”

他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却教跪在地上的耶寨勾头皮发麻。

姬少清上前一步，“纸条呢？”

耶寨勾忙从怀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桑皮纸，双手奉上，姬少清接过桑皮纸，指尖抚平褶皱，纸上的符号歪歪扭扭，像一柄断剑插在圆圈里，边缘还洇着几点深色污渍，细看竟是干涸的血迹。

“这是什么意思？”他抬头看向耶寨勾，目光锐利如刀。

耶寨勾脖子一缩，慌忙摇头：“不知道。”

利姆赤在一旁挣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闷响，花重台瞥了他一眼，指尖轻弹，劲风解开了他的哑穴。

“这我们舵主知道。”

耶寨勾：“你在干什么？舵主不会。”

利姆赤忽视耶寨勾的声音，“前些时日，他还在翻一些关于符号的书，可以让他来。”

耶寨勾一脸震惊的看向利姆赤，利姆赤没理耶寨勾，又向姬少清，姬少清嘴角抽搐，没说话。

花重台冷笑，“行啊，让他来。日嫩万奶奶得（河南话）。”

花重台那句河南话骂得又快又狠，带着股子地头蛇的泼辣劲儿，连殿外的铜铃都似被震得一顿。利姆赤和耶寨勾虽听不懂具体意思，却从那冷冽的语气里听出了怒火，吓得连忙把头埋得更低。

花重台骂完，抬手便唤，“来人，把吴太启请来，就说本宫主要当面问问他。”

侍卫领命而去，足音踏得地砖生风，花重台回身，指尖在案上轻敲，一声比一声低，像催命的鼓点。

轩辕萝对姬少清低声耳语，“他们两个有仇？”

姬少清没立刻回答，只抬眼觑了觑花重台，那人背对几人，绯红广袖垂落如血瀑，指尖仍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面，像在数谁的死期。

半晌，他才用极低的声音道：“几年前吴太启看上了三叔的嫡子花相景，本来两家是要联姻的，但对象是他的妹妹，他在大婚那晚……。三叔知道后当场就掀了桌子，说吴太启打错了算盘，两家差点因此开战。花相景也不知跑哪去了。”

轩辕萝觉得有些荒唐，她没见过花相景，但吴太启长的那么好看，地位又高，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何必执着于花相景，还闹到这份田地？难道花相景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人物？

几日后的清晨，天刚放晴，青石板缝里的积水还映着流云，轩辕萝正提着竹编鱼篓往山门走，花永慕抱着个青瓷鱼漂罐，发丝上还沾着雨珠。

他眼尖瞥见回廊尽头的素伞，轩辕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吴太启正站在丹墀下收伞，玄色衣袍被风吹得轻扬，狐狸眼尾的泪痣在晨光中若隐若现，衬得整张脸活色生香。

“谁让你来的？”

吴太启淡淡一笑，“你爹。”

轩辕萝轻轻拍了拍花永慕的肩，“好了，小心被三宫主听见罚你抄家规。”

话虽如此，脚步却慢了几分，想听听殿内的动静，

花永慕看着吴太启的背影，小声嘟囔，“小赤佬。”

花永慕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被风送进回廊，吴太启没回头，只侧了侧脸，那点泪痣正对着晨光，像一滴将坠未坠的血。

轩辕萝连忙拉着花永慕，“童言无忌，你不会还和小孩子计较吧？”

吴太启果然脚步未停，只是抬手，两指并拢在唇边轻轻一碰，像掸落一粒看不见的灰尘，随后反手一弹。一缕极细的劲风掠过花永慕耳际，削断了他鬓边半根雨丝。

“童言无忌，可风有耳朵。”

花永慕指着吴太启，“法仡削！给你脸了是吧。”

吴太启终于回身，狐狸眼半眯，泪痣被锦鲤溅起的水珠一点，像活过来似的。

“脸？”他轻声重复，嗓音里带着笑，“你哥当年可稀罕我这张脸了。”

“灯笼缺一面人皮，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这张脸剥下来糊灯笼。”

“小慕。”姬少清不知从哪走来，挡在花永慕和吴太启两人中间，“不得无礼。”

“山门前的石阶共一百零八级，你今日先下去再走上来，每一步背一句《道德经》。”

花永慕瞪大眼，“凭什么？”

“一百零九级。”

少年瞬间噤声，轩辕萝摸着他的脑袋，软声道：“快去吧，背完了哥哥给你做鲤鱼汤。”

她悄悄朝少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硬碰硬，花永慕蔫头耷脑地往阶下走，嘴里嘟嘟囔囔，却不敢再回头。

打发走了小的，姬少清这才转向吴太启，“童言莽撞，舵主勿怪。”

吴太启看着他，眼尾泪痣微微一动，像笑又像讽，“武林盟主倒会护短。”

“自家孩子，总得教。” 姬少清抬眼，语气仍是温润。

殿内忽然传来花重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吴太启，你在外面嚼什么舌根？进来！”

花重台倚在紫檀案边，听见脚步连眼皮都没抬，只懒声道：“吴舵主，别来无恙。”

“托三宫主的福。”吴太启声音也轻，“还能走这几步路。”

花重台这才抬眼，“能走最好，省得我差人抬你。”

他指节轻叩案上桑皮纸，血迹斑驳的断剑圆符在灯下泛出暗褐光泽。

“认得？”

吴太启扫了一眼，唇角仍带笑，却半分不进眼底，“不认得。”

花重台的指节叩在桑皮纸上的力道陡然加重，断剑符号的边缘被震得微微扬起。

“不认得？”绯红广袖在案边一扫，案上的青瓷笔洗险些翻倒，“利姆赤说你前些日子翻遍符号典籍，现在跟我说不认得？吴太启，你当我迎宗宫是可以随意糊弄的地方？”

“哦，原来你知道我的人在你这里呀，我相信三宫主是不会随便抓人不放的。”

花重台的指尖猛地停在桑皮纸上，抬眼看向吴太启，眸光冷得像淬了冰，“吴太启，算你狠。”

他又向轩辕萝使了个颜色，轩辕萝会意，下去将人放了，耶寨勾和利姆赤一出来就走到吴太启身后。

“三宫主肯放人，倒是比传闻中大度。”吴太启话锋一转，目光落回案上的桑皮纸，“不过这符号我的确认得。”

轩辕萝，姬少清：……

耶寨勾：？

利姆赤：还真赌对了。

花重台：真想抽死你。

“断剑刺圆，折锋旧符；可惜……”

他两指拈纸，轻轻一抖，第二层暗纹在灯火里浮出：弯月倒扣七瓣梅。

“真正的主，是九岭派。”

灯芯“啪”地爆出一粒火星，姬少清看着那张纸，“王岳？就他？想干什么？”

吴太启指尖点了点那字，声音低得像在刀锋上拖过，“其他门派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他看着姬少清背上背着的念华璠，轩辕萝也看去，迎宗宫一宫属水，二宫属风，三宫属火，四宫属土；现有一水一土，还差风和火。

“风灵精华和火灵精华？”

吴太启摇摇头，“只有火。”

啪的一声，花重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台，“吴太启！你是不是算好日子，把消息放出去，想逼我儿出来？”

吴太启缓缓走到姬少清身后，“我只不过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安尚益。”

花重台从腰间抽出刀，直直向吴太启砍去，不知道吴太启是不是算准了的，姬少清在前面就起到了一个很好的作用，只见姬少清将念华璠挡住劈来的刀。

“三叔息怒，就算他不把这事说出去，也会有人去抢火灵精华的，还不如趁这个时机帮景儿夺得火灵精华。”

轩辕萝也上前一步，“三宫主，盟主说得在理。九岭派心怀鬼胎，他们本就不是一条心，只要我们守住阵眼，定能坐收渔利。”

花重台的刀势渐渐缓了，他盯着吴太启，眸光依旧冰冷，“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若朵儿有一毫伤，拿你试问。”

他又看一向姬少清，“协助朵儿拿到火灵精华，最好让他回来。”

姬少清握着念华璠的手紧了紧，低声应道：“侄儿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