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若隐若现的鱼肚白,像被揉皱的丝绸铺展在云层下方。渐渐地,那抹白色染上胭脂色的涟漪,薄云开始镶上金边,远处的山峦轮廓从浓墨化为浅黛。
吴太启站在苗寨的门口,看着将要离开的三人,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狐狸眼眯成两道细长的线。
“三位,路上小心。”
轩辕萝微微一笑,“吴舵主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姬少清微微点头,“吴舵主,如果有什么发现,及时通知我们。”
待三人身影彻底消失在蜿蜒山道后,吴太启脸上笑意瞬间褪去,眼底翻涌着阴鸷的暗芒。他猛地转身,袍角带起一阵劲风,将门口悬挂的灯笼吹得剧烈摇晃。
“还没找到花相景?”他对着暗处低喝,声音冷得仿佛淬了冰。
旁边的人“噗通”跪地,脊背绷得笔直,“禀舵主,属下和耶寨勾已经让人在九州之上搜查了,但还始终没有三小宫主的影子。”
话音未落,吴太启袖中突然甩出银鞭,鞭梢精准缠住对方脖颈,将人凌空拽起。
“废物!”
与此同时,天际一道惊雷炸响,与此同时,天际一道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吴太启猛地将人甩在泥地里,沾血的银鞭在暴雨中划出森冷弧光。
此刻,山道上的三人正被暴雨困住,轩辕萝躲在山洞里,看着外面的景象,暴雨在山道上肆虐,豆大的雨点砸在岩石上迸起水花。
轩辕萝烧起篝火,火光在山洞岩壁上明明灭灭,将花永慕苍白的脸色映得忽红忽暗;姬少清出去探路了,现在只剩下二人,山洞里静谧得只余柴火噼啪声与洞外暴雨喧嚣。
花永慕倚着潮湿岩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石壁上凸起的纹理,思绪却飘向不知何处的花相景;他垂眸拨弄篝火,跳跃的火苗将他眼下青黑映得愈发浓重。
“你说我哥到底去哪了?”
轩辕萝捏着一截枯枝往火堆里送,火星溅起,在她眼底碎成零星的光,“你哥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不必担心。”
“可是,他已经失踪好多年了,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轩辕萝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枯枝扔进火堆,火星四溅,映照出她坚定的神情,“我们已经尽力了,现在只能相信他有能力照顾自己。也许他正躲在某个地方,等着合适的时机出现。”
“家里人都对我不好,除了我哥。他总是保护我,给我温暖。现在他不在了,我感觉自己就像失去了依靠。”
轩辕萝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柔和地说道:“你哥对你的关心和爱护,我相信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也许他现在正经历一些我们无法想象的困难,但他一定不会放弃你。你也要坚强起来,为了他,也为了你自己。”
花永慕微微点了点头,但眼中依然带着一丝迷茫,他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仿佛在努力克制内心的不安。
“你说,如果我哥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显得格外无助。
轩辕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花永慕,你哥一定不会有事的。他是个聪明又勇敢的人,一定能够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寻找他,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我哥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不仅长得好看,性情也温和。”花永慕看着地面的火,“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自己却从不计较得失。因为我是庶子,小时候家里人都欺负我,只有他站在我这边。无论我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你是庶子?”
花永慕抬起头,“是啊,我是庶子。我哥是嫡长子,我娘只是我爹当年救的一个村妇,他的母亲是当年汕国最红的舞女;爹看上我娘完全就是因为我娘长得像我哥的生母。”
轩辕萝的眉头微微蹙起,轻声问道:“那你哥的母亲呢?她现在还在吗?”
花永慕摇了摇头,“我哥的母亲一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我爹对我哥一直很好,大概是因为他对我哥的母亲念念不忘吧。可对我,他却总是冷眼相待,大概是因为我娘的出身太低微了。”
轩辕萝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握住花永慕的手,“你别难过。你的出身并不能决定你的未来。你哥对你那么好,一定是因为他看到了你的善良和纯真。而那些对你不好的人,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你的价值。”
花永慕点了点头,头靠在轩辕萝的肩上,“其实你很像我哥,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像。”
轩辕萝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洞外的雨声渐歇,一缕微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洒在湿漉漉的山石上。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丌官羽涅的声音,“轩辕萝,花永慕,你们还好吧?”
花永慕立刻站起身,走到洞口,只见姬少清浑身湿透,“我找到一条小路,能绕过前面的泥石流,咱们可以走了。”
三人收拾好东西,花永慕背起简单的行囊,轩辕萝拿起火堆旁的火折子,准备随时点燃火把照明。丌官羽涅在前面带路,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山洞,朝着一条隐蔽的小道走去。
暴雨依然在肆虐,但三人已经顾不上这些,他们沿着姬少清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行。山道崎岖不平,泥泞不堪,但丌官羽涅的步伐却异常稳健。他不时回头提醒花永慕和轩辕萝注意脚下的石头和滑坡。
“小心,这里有个坑。”
姬少清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拉住花永慕,指了指脚下的一个深坑;花永慕低头一看,坑里积满了雨水,还夹杂着一些碎石。
“多谢。”
花永慕感激地看了姬少清一眼,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轩辕萝跟在后面,心中暗暗佩服姬少清的敏锐。她知道,如果没有他,他们可能早就被困在这山林中了。
“前面就是泥石流的区域了,我们得加快速度。”
几日后终于到了洛阳,洛阳城枕山襟河,北依邙山逶迤如巨龙横卧,南望嵩岳耸峙似翠屏环列,洛水自西南蜿蜒而来,伊河如碧带穿城而过,两水交汇之处,形成天然的太极之势。
轩辕萝已经有许久没回来过了,她本就是东京人,再次来到这片土地还是有些恍惚。洛阳城的繁华依旧,街道上车水马龙,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荡着胡饼的香气,混着远处酒肆传来的琵琶声,让人恍如隔世。
“怎么,看呆了?”
姬少清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黑伞微微倾斜,替她挡住正午刺目的阳光。
轩辕萝回过神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竹箫上的刻痕,“只是想起些旧事。”
“旧事?”
姬少清微微挑眉,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轩辕萝点了点头,“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洛阳城还没有这么繁华,但已经很热闹了。我记得那时候最喜欢去城西的桃花林,每到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整个林子都是粉色的。”
姬少清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温柔,“听起来很美。也许等事情结束后,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
“好啊,我也很久没有去了。”
迎宗宫和轩辕萝记忆当中变了许多,曾经的殿堂如今显得更加雄伟庄严,飞檐斗拱间透着岁月的沉淀,朱红的宫墙在阳光下闪耀着威严的光芒。
门前的石狮依旧蹲守,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辉煌与变迁。轩辕萝站在门前,微微出神,她记得小时候常跟着轩辕虬来此,那时的她还只是个懵懂的孩童,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如今再次站在这里,她的心中既有熟悉感,又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正当轩辕萝沉浸在回忆中时,迎宗宫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名小厮出来迎接;朱漆大门在身后重重合拢,将市井喧嚣隔绝在外,廊下青铜兽首香炉飘出袅袅青烟,裹着龙涎香的冷冽气息,无端让人绷紧神经。
小厮将三人带到一个宽敞的厅堂,厅堂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红木桌子,上面摆放着一些精致的茶具。
一名身着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坐在桌前,他身形修长挺拔,端坐在红木桌前时脊背依然笔直,岁月在他眼角刻下细纹,却风韵犹存,他站在那里,宛如从古画中走出的仙人。
“来了。”
男子倒了两杯茶,而后抬起头,只见他眉目如画,双眸仿若一汪幽潭,深邃而沉静,眼波流转间,似有星辰闪烁,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与疏离。
轩辕萝对花重台有印象,但不多;记忆中的花重台夫妻二人相貌都是一等一的绝,面前的这位应该就是花重台了。
“你朋友?”
她本以为花重台这话是问花永慕的,只是许久也不见花永慕说话,她抬起头,花重台正看着姬少清。
姬少清拉开板凳坐下,拿起一杯茶,“是,他叫百里辽倾,我见他有几分本事,想在迎宗宫给他找份差事。”
花重台指尖摩挲着杯沿,盯着轩辕萝上下打量,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兄台生得倒是好看,只是这眼神……”他忽然倾身向前,“倒与二十年前本宫某位故人有几分相似,也有些像……”
“爹,你干嘛呢?”
花重台被打断了,有些不耐烦,给了花永慕一记眼刀,余光扫过花永慕时,如淬了冰的寒芒。
“没规矩!”
他刻意拖长尾音,手指重重磕在红木桌面上,发出闷响,震得茶盏里的茶汤泛起涟漪。
花永慕拉着轩辕萝的衣袖,缓缓躲到了姬少清身后,花重台冷哼一声,端起茶盏轻抿,茶水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波纹。
“听闻迎宗宫近日得了件稀世珍宝?”姬少清突然开口,将话题引向别处。
花重台闻言挑眉,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消息倒是灵通。”
他放下茶盏,抬手招来小厮,不多时,小厮捧着一盏灯上前,灯光在厅堂中投下柔和的光晕,驱散了室内的昏暗。花重台接过灯,轻轻放在红木桌上,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格外的美。
“此灯为鲛人长明灯,是用鲛人的尸油作为燃烧底料,可以一直灼烧千年而不灭。”
轩辕萝盯着跳动的灯火,烛芯竟泛着幽蓝的光泽,在鲛人油的滋养下诡异地扭曲成花瓣形状。
花重台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忽然轻笑一声,“百里兄似乎对这灯很感兴趣?”
“只是好奇。”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眸中异色,“原本以为鲛人只出现在传说当中,不知宫主从何处得来?”
花重台指尖轻抚灯盏边缘,鎏金纹饰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眼睛看向姬少清;几年姬少清与其余几个门派的人出海去倭国,海中有不少好东西,这鲛人长明灯的鲛人应是当时得的。
“盟主回来呀。”
门外传来清脆的声音,紧接着雕花木门被推开,一道颀长身影裹挟着门外的暑气踏入厅堂。
来人一身品红色窄臂宽袖,下身着一件姜红色长裙,长裙上绣着纹,却被茜色披帛半掩,像是枝头未褪尽的残红,无端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致。
眉若远山含黛,盈盈秋水般的眼眸流转间,既有少女的怯意,又藏着深宅妇人特有的哀怨。鬓边一支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颤,碎玉流苏在鬓角投下细碎阴影。
她的出现,瞬间让厅堂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仿佛空气都凝固了片刻。
“你来做甚?还不赶快回去?”
花重台皱着眉头看着那妇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妇人也不恼,反而微微一笑,径直走到花永慕旁边,抖了抖他身上的灰,又从袖中拿出手帕,擦着他额角的汗。
“我就是来看儿子,也不行?”
花重台翻了个白眼,“看完快点走,一个妇人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妇人嘴角微微抽搐,但始终面朝着花永慕,“小慕,这是你朋友?”
花永慕微微一笑,从他手中接过帕子,自己擦着,“他是我从大万寿山结识的,叫百里辽倾。”
他又向轩辕萝道:“百里兄,这是我娘,罗氏。”
“百里公子,你和永慕是朋友,那也就是我们家的朋友。小慕出门在外,多亏有你照顾。”
轩辕萝倾微欠身,“夫人客气了,照顾花公子是我应该做的。”
罗氏点头,又看向花永慕,“那就好。小慕,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娘在家里等你平安归来。”
花永慕点了点头,“娘,您放心,我会小心的。有盟主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花重台重重叹了口气,“好了,你娘也是担心你,你就别让她操心了。”
罗氏离开后,花重台的脸色稍显缓和,他微微一笑,“百里公子,见笑。”
轩辕萝看着花重台发了会儿呆,才道:“三宫主客气了。罗夫人对花兄的关心,我们都看在眼里。”
在她印象当中,花重台是个很温和的人,与前夫人也是如胶似漆,不知怎的对现在的这个罗氏这么苛责,对花永慕也是,根本就不像亲生的。
轩辕萝的疑惑在心中盘旋,但她知道在这种场合下,有些问题不能轻易开口;花重台的性情似乎并不像她记忆中那么温和,他眼中的疏离和冷淡,让人难以捉摸。
轩辕萝被安排到一间厢房,窗棂外垂着褪色的茜纱窗幔,夜风穿堂而过,带起纱角轻扬,恍若飘动的披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