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焦 第5章 第 5 章

三伏天的北京，空气闷得都能攥出水来，铅灰色的云沉甸甸地堆积在位于城郊的片场上空。

楚焰急匆匆地赶到导演区时，顾恺嵩正沉默地盯着监视器里的回放，周围的工作人员大气都不敢出，只有旁边的老式电扇发出嗡嗡声。

一个瘦高的红发少年低头站在顾恺嵩身边，他的衣服上满是尘土与撕扯的痕迹，衬衫底部几颗扣子被扯掉，衣摆随着风扇的转动轻轻扬起又落下，少年清瘦的腰若隐若现。

楚焰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顾老师。”

听到他的声音，少年猛地抬头，露出满脸伤妆也遮不住的出众样貌，刚要咧嘴笑却被导演的眼神吓得立即憋了回去。

顾恺嵩瞪了少年一眼，转向楚焰：“给你两天时间，给这小子讲清楚故事和人物。”说着又瞪向少年，“演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是浪费时间！”

导演的训斥让少年立即涨红了脸，把头埋得更低，肩膀也垂下来。这时天空突然一声响雷，竟把少年吓得一哆嗦。

看到他这个样子，顾恺嵩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邱桐，你要想清楚人物经历和人物间的关系。不要只是按照指挥做动作，要理解每个动作背后的动机和体现出的人物性格。这两天再好好想想，多问你楚焰哥。”

邱桐还是不敢吭声，顾恺嵩叹了口气：“我已经调整过拍摄顺序了，不会让你一个人影响整体进度的。”

邱桐换下戏服，再次向导演和所有工作人员鞠躬道歉，才跟着楚焰离开。

确定离开了顾导的视线，楚焰回头看着身后耷拉着脑袋的人，忍不住笑道：“被骂蔫儿了？”

听到楚焰开口，原本隔了一小段距离的邱桐立即抬起头小跑了两步，停在面前后习惯性地拽住他的T恤下摆，委屈巴巴：“楚焰哥，我是不是太笨了？顾导选我是看走眼了吧？他现在肯定后悔死了。”说完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瞎说什么？顾老师严厉是因为他相信你能演好。如果顾老师后悔了，早把你换了。”楚焰说着话的同时抬头看了看天。

“小楚，又带上你的小尾巴啦？”路过的剧组人员笑着打趣他们。

楚焰有些尴尬地把衣角从邱桐手里抽出来，跟前辈们打招呼。工作人员走远后，楚焰才回转身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大半头的少年，揉揉他的头发：“快走吧，要下雨了。”

刚说完雨滴就落在了脸上，没等楚焰反应，身旁的人突然牵起他的手，带着他跑起来，边跑边回头冲着他笑：“快跑呀楚焰哥，下雨啦！”

少年的手很烫，在那个短暂的夏天，从他的手掌一直烫到他的心里。

楚焰清醒的时候，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梦里的温度。他坐起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直到宿醉带来的头痛把他拽回现实。

伴随着太阳穴的突突跳动，楚焰开始努力拼凑昨晚的记忆。

跟小团队去老板定的会所“庆功”，唱歌喝酒，苏威嫌他对叶文倩不够狠，喝酒，刘畅提起公司大明星邱桐的显赫战绩，刘畅和苏威聊邱桐的八卦，喝酒，叶文倩和她女儿的样子捶打他日渐稀薄的良心，喝酒，喝酒，电视画面中的明星和回忆中的少年逐渐占据了他的双眼和大脑，喝酒，喝酒，喝酒，近在咫尺的邱桐顶着那张妖孽似的脸吻了下来……

等等！

楚焰揉了揉快要炸开的头，开始往回倒。

一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但身材很壮的男人把他带上出租车。那个身高不是刘畅或苏威，但是那个身材也不可能是在各种屏幕中看到的顶流明星。

有个人问他认不认识自己。虽然不再是自己记忆中的人，但他当时眼前只能看到邱桐，也就这么回复了对方。

楚焰用力摇了摇头，但剧烈的头痛还是无法阻止昨夜疯狂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地奔涌而来。他记起了那个热情缠着自己的是一个过分清瘦的身体，但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楚焰终于相信他带人回家了，还把对方当成了大明星。他只祈祷自己在过程中没有喊出幻想中的名字，否则就太可笑了，像个梦女，哦不对，像个梦男似的，三十岁的梦男。

确定家里没人后，中年梦男拿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那个不辞而别的人的线索。

屏幕亮起，一条好友申请赫然在目。他手指一颤，猛地将手机甩到了一边。

邱桐到第三天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被人上了。他甚至怀疑那根本就是幻觉，但是身体残留的不适感提醒他一切的确发生过。

他烦躁地换了个坐姿，打开上午在路上收藏的视频，打算趁着这会儿综艺录制的休息时间看一下。邱桐想起当看到他在搜柏言蹊的视频时，蔡漠那副既紧张又担心的样子。

他开倍速看着主创团队回答记者们关于这部参展影片的问题，不得不承认柏言蹊用中英德三语对答如流的样子的确亮眼。邱桐突然想，也许这就是谢竞认为的演员应该有的样子吧？

不过相较于柏言蹊在电影中的天才表现和采访中的言之有物，他更关注另一件事。

“柏先生，从刚刚的对话来看，您的阅片量着实惊人。如果没有时代和国家限制的话，您现在最想和哪位导演合作？为了不让您为难，不包括您已经合作过的诸多优秀导演。”记者说完后全场都笑了起来。

“楚焰，”相较于回答其他问题时的谨慎，柏言蹊不假思索地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是我合作过的导演，也是我最仰慕的导演，我一直期待有机会跟楚导再次合作。”

邱桐搜了一会儿，找到带德语字幕的同一片段。他皱着眉头，快速在不同的APP间切换。

“Schw??rme，群体”

邱桐满头问号地换了个翻译软件。

“Schw??rme，原型Schw??rmen。原意是“蜂拥”，引申为对某人或某事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迷恋。”

迷恋？

盯着手机屏幕，邱桐无意识地用吸管戳着杯底的冰块。

“昭昭，现在什么翻译软件最好用？就是能翻译出’言下之意’的。”邱桐把“言下之意”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呃，要不你试试AI软件？不管是什么问题，他们都能回答出一篇小论文。”

邱桐过分沉浸在语言的魅力和对知识的渴求中，没有留意到小助理正因为第一次看到自己丰富的表情而稍显惊恐的神色。

“桐哥，刚刚PD说杨老师还在补妆，可能还需要20分钟才能继续录制。”

“嗯。”

“你要吃点儿东西吗？一直喝冰咖啡对胃不好。”

“不用。”邱桐一口气下载了三四个排名靠前的APP，一边盯着进度条一边嘱咐杨昭，“我们一会儿的录制有吃饭的环节。到饭点儿你就去找郭哥，不用一直跟着。”

“那我一会儿给你带点儿回来，别节目组又在吃饭上折腾人。”

“嗯。”邱桐摆摆手，同时打开几个软件一起搜索。

“Schw??rmen包含了对明星、偶像、有才华的人的“崇拜”、“仰慕”。此外，这个词也有对心仪对象的“爱慕”、“倾心”的含义，暗示了一种带着梦幻光环的、炽热的喜欢，充满了迷恋和心动的感觉，非常接近中文里“暗恋”或“心生爱慕”的情愫。”

……

果然。

邱桐在心里冷哼一声。

诡计多端的给子！

说到诡计多端……邱桐不禁又想起那个晚上。

楚焰一开始是拒绝的，准确来讲是拒绝他口里的“小安”。直到邱桐逼着他睁开眼睛，一边更加放肆地撩拨，一边让对方不停重复自己的名字。

邱桐原以为楚焰口中的“小安”是谢时安，他第二部院线电影的女主角。邱桐清楚记得当年还在跑龙套的自己偷偷去了观影会，映后同行交流时全场起哄楚焰和谢时安的情景。

不是交的女朋友吗，怎么流程和动作都那么熟练？不是说喝多了没反应吗，怎么做起来没完没了的？

诡计多端的给子！

邱桐又不太自在地换了个坐姿，同时用力搅动着吸管，杯底的冰块哗哗作响。

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撞号的，就算一开始对方有所坚持，但最终总会屈从于邱桐。但是这次楚焰几乎刚表达了自己的倾向，他就妥协了，甚至在积极主动地配合，和——邱桐不得不有些羞耻地承认——享受。

都怪这次禁欲时间太长了。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就在回忆的列车马上要开往奇怪的方向时，邱桐被杨昭唤回了神。他不知道对方已经在旁边神色复杂地盯了自己好一会儿了。

回到录制现场之前，邱桐又看了一遍微信，还没有对方通过验证的消息。

诡计多端的给子！

“诡计多端”的楚焰每天都看一遍那个扎眼的好友申请，然后默默关闭。

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撞了大运，竟然跟邱桐产生了这样荒唐的交集。

但无论是那个常年霸占着线上线下各种媒介、被无数人迷恋的顶流明星，还是那个记忆中初识时阴沉孤僻、相熟后单纯美好，喊着自己“楚焰哥哥”的少年，楚焰都相信那个交集只是一个不可能再发生的意外。

既然是意外，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

直到好友申请过期，楚焰才最终安下心来。

就在他调整好心态，准备继续自己无趣糟心的社畜生活时，副总赵岐年丢给他一个剧本，让他在接下来的四个月以助理的身份协助邱桐完成电影《潜夜者》的拍摄。

不会德语，那个是生查的。a上面有两个点，但是打那个字母就会显示问号。

别人关心楚焰捧出几个影帝，我们小桐只在乎自己有几个情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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