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焦 第19章 第 19 章

邱桐直到第三天都没回来。

楚焰看着微信中满屏的绿色，除了第一天落地后报平安和当天晚上发了一个“想你”的小猫表情，这三天邱桐再没有给他发信息。无论他怎么联系，对面都是死一般的沉寂。楚焰第二天联系杨昭，对方也只是匆匆回了个“桐哥一切安好”。

他知道邱桐“一切安好”。杨昭回复他不久，就接连爆出“邱桐夜会美女”、“邱桐与同性友人举止亲密”两条热搜，照片虽然模糊，但还是迅速引爆各个社交平台。一边是各种聚焦在下三路的讨论甚嚣尘上，一边是邱桐的粉丝军团四处征伐，但艺人方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邱桐再次请假且擅自延长假期，导致工作安排频繁调整，让原本就对这位渣演技顶流颇有微词的剧组工作人员现在更加不满。大家也不再掩饰，明目张胆地讨论起邱桐是直是弯，并迅速发展成更为恶毒猥琐的谣言，说邱桐前面伺候女人后面伺候男人。直到戴良实在看不下去，当众训斥了两个工作时间八卦的道具师，人们才稍稍克制。

楚焰捏着手里的烟，却迟迟没有点燃。他担心如果今天邱桐回来，自己身上有烟味会让对方不喜欢。这种担心让楚焰不由得苦笑一声，恍然间他有种昨日再现的感觉。

八年前，还来不及回味初吻的甜蜜，楚焰就接到三年没有音讯的母亲的电话。当他匆匆赶回老家，却只见到一位西装革履的律师，带着他办理房产过户、财产移交等手续，而他的母亲却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

律师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这个落寞的青年：“好歹你妈还给你留了这么多实在的东西，比99%要跟子女断绝关系的父母强太多了。况且咱们国家也没有法律意义上的断绝母子关系这一说，过两年等她消气了，你再去找她就行。”

消气。她怎么会消气？父亲已经过世，而自己……无论他怎么做，恐怕都难以再让母亲消气。

楚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坐了一晚上，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心中残存的一点对修复母子关系的期望彻底熄灭。他第二天将房子委托给中介去卖，就马上启程返回北京。

四处寻找邱桐的时候，楚焰多希望能立刻抱抱他的少年，告诉他自己没有爸爸现在也失去妈妈了，告诉他自己真得很难过。

当楚焰终于在片场的一个角落看到心心念念的人时，那个红发少年正跟一个女演员亲得难舍难分，女人的手熟练地撩拨着少年的身体。邱桐当时是那样投入，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在旁边站了好久。当他终于发现自己时，也只是开朗地为他们做介绍。

“楚焰哥，这是我女朋友，小丽姐。”

“讨厌啦，干嘛叫人家姐？”女人娇羞地依偎在少年身上。

“小丽。”邱桐低头看着女人暧昧道。

楚焰盯着少年被吻得微微红肿的唇，回忆起前天晚上对方似乎并没有这样。想必相较于二十二岁还生涩又笨拙的自己，还是娇软的女人更能让他动情吧。

新消息提醒的声音将楚焰拉回现实。他赶紧拿起手机，对面却不是期待的人。

“楚焰，Markus导演那边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他下个月就要开机。”

“你这周末前必须得做决定。”

不停弹出的信息让楚焰有些头疼。

他转头看向旁边书桌上的剧本。楚焰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他不可能得到“副导演”的职位，但是能参与到这种世界级大师的项目中终究是很多电影人的梦想。

不过他也清楚，这个职位的候选人并不会太多，成熟的导演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尴尬的职位，但这位大师肯定也不想找菜鸟。楚焰这种曾经拿过世界级的奖项——尽管是短片，但是现在又不在第一线做导演，还具备不错的语言能力，对于对方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选择。这恐怕就是柏言蹊会推荐他的原因。

想到柏言蹊，楚焰觉得自己是有点运气的。他一直是个不擅社交也不爱社交的人，但这么多年过去，曾经被他冷落的大学同学、被他辜负的恩师、不再联系的旧日合作伙伴，竟然都愿意不计前嫌，甚至慷慨地向他伸出手，无论是给他友谊、还是给他工作。

但是……楚焰又想到了邱桐。他忍不住嘲笑自己，都三十了，竟还是个恋爱脑。

邱桐第四天下午终于回来，一起回来的还有蔡漠。蔡漠挨个去跟工作人员道歉，送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又关起门来跟戴良聊了很长时间。

楚焰终于找到跟邱桐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看着窝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脸疲惫的人，想伸手去摸摸对方的头发，却犹豫了。邱桐这次回来，虽然见到他还是热情地叫着“楚焰哥”，但他感觉到了对方的疏离。

楚焰没有纠结太久，蔡漠就怒气冲冲地回到房间，后面跟着同样生气的孙彧和一脸担忧的杨昭。

“都什么人啊？前脚收礼物，后脚就在网上黑人？”蔡漠怒道。

“又怎么了？”邱桐睁眼，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一直不做声的楚焰，目光才转向蔡漠。

“不知道是哪个精神病，在网上乱说你不好好拍电影，天天忙着接商务、谈恋爱。也不知道是谁家运作的，直接就空降热搜了。”孙彧也是火冒三丈。

楚焰听到后打开手机去看，果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原帖的转发量已过百万，其中不乏诸多大V。并且已经有自媒体开始声情并茂地解读、讲述、表演，就好像他们全都在这个剧组。

楚焰翻出原贴看，其实只是一篇不太长的小作文，讲某个只会拍偶像剧的顶流艺人，终于靠带资进组拿到电影资源。演技稀烂不说，在拍戏期间纵容粉丝干扰拍摄、影响其他演员休息，还多次请假参加商务活动，打乱拍摄计划。最近更是旷工去“谈恋爱”，结尾还用很暧昧的语气说这位漂亮的男艺人男女通吃。

以楚焰在星寰娱乐工作三年的经验来看，原帖的发布者不像是职业黑子，倒更像是个普通牛马发牢骚抱怨不靠谱的同事。但从内容的详细和精确程度来看，这人大概率是《潜夜者》的工作人员。楚焰翻了翻发布者以前的内容，就是很寻常的生活记录，偶尔隐晦地吐槽一下正在合作的艺人。其他帖子几乎没有转发，评论也就是那十几个互关账号。

他更确定这人并不是受人指使故意黑邱桐，只是被有目的的人利用了，才导致事件迅速发酵。这个想法让楚焰既惊讶于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形成的思维定势，也为自己的被驯化程度感到一丝恐惧。

如果不是“被利用”呢？如果只是原帖引发了同样被猪队友坑过的打工人的共鸣呢？不过，现在在互联网上发声的，有几个人是因为“共鸣”，又有几个人相信他们自己说的话呢？转发一条热帖，和在流水线上拧一个螺丝钉、在格子间里打一个推销电话，在今时今日，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然而，此刻楚焰看着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蔡漠和孙彧，还是不禁想问，原帖描述的事件，除了“纵容”和“多次”，其他不也是事实吗？

邱桐听到后又闭上了眼睛，恹恹道：“别在意了，他们想骂就骂吧，这次骂得也没多狠。”

“这种程度放在平时的确没什么，”蔡漠为难道，“但现在不是想找戴导商量提前杀青的事儿吗？现在舆论是这个风向，要是提前杀青的事儿再传出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为什么要提前杀青？”楚焰忍不住问，他知道如果再因为邱桐而去更改剧组的工作安排，“众矢之的”恐怕都难以形容邱桐将要面对的处境了。

屋内一时间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蔡漠才解释道：“青柠视频那边有个S 的大项目，小桐这次回北京好不容易才抢回来。”说着她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仍然闭着双眼的邱桐，“但对方希望下个月中旬就能开机。所以我们想跟戴导商量一下能否把小桐的戏挤一挤，让他提前两周杀青。”

“那就是只有四周的时间留给这部电影。”楚焰语气冰冷地陈述道。

这次没有人再回应他。

纵然百般不愿，戴良终究无法反抗投资方。星寰娱乐已征得另外两大资方同意，三方共同给戴良施压——尽管使用的方式各不相同，最终还是迫使他按照蔡漠提出的死线再次调整邱桐的拍摄日程。

本来邱桐最近一个多月刚有些进步，戴良还想着能不能把之前表现欠佳的部分进行重拍，这样就能取消他中途想的“歪招”，用正常的方式呈现邱桐的角色。但是现在又出现这样的情况，戴良也只想破罐子破摔，赶紧完事儿好把这尊大神尽快送走。

“你这导演当得不容易。”短暂的休息间隙，凑在一起抽烟的柏言蹊拍了拍戴良的肩膀。

“他要是有你十分之一的演技，老戴也不至于这么难。”沈砚愤愤不平道。

“别这么说，大家风格不同。”柏言蹊转头望向远处坐着看剧本的邱桐和旁边站着的楚焰。

“人比人，气死人。本来这一个来月，我们还觉得他终于开窍了。这跟你放在一起，真是……”范卓文叹着气憋回去后半句话。

“戴导，要不把我的部分删了吧？本来你们赶工已经够辛苦了，我就别再给你们添乱了。”柏言蹊道。

“别啊，影帝客串这是多大的彩蛋啊！更何况你还零片酬。我得扶多少老奶奶过马路才能得到这种好报啊？”戴良一口拒绝。

“就是，同台不可怕，谁丑谁尴尬。让顶流的粉丝看看，什么才叫演戏？”沈砚狠狠的碾着地上的烟头。

几个人正准备回去继续拍摄，范卓文的助理跑过来。“戴导、范哥，我得请假回一趟家。”面前二十多岁的男人一副要急哭的样子。

“小刘，怎么了？你别急。”范卓文安慰道。

“我妹在学校被邱桐的粉丝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