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杯 第3章 第 3 章

高中剩下的时间被淹没在如山般的试卷中，但姜慧君还算甘之如饴。

后来陈玺回忆起对姜慧君印象最深的时刻，便是高三时的她。

姜慧君其实是狐狸系长相，林渺渺因此常常叫她姜小狐。一双杏眼的眼尾微微上翘，低下头思考的时候双唇紧闭，眉头也皱了起来，陈玺调侃她对题目有多大仇才会天天瞪着它们。

她那时还很白，甚至有点苍白，让人担心会不会晕倒的程度。跑步后嘴唇也会跟着变白，这使得她自带的妩媚多了些书卷气。两种相去甚远的风格在姜慧君的身上巧妙融合，惊艳又沉静。

高三时候体育课全变成了自习课，班主任鼓励大家抽空闲时间多多运动，林渺渺便拉着姜慧君在晚自习结束后去操场上跑步。没过多久，陆子然也撺掇着陈玺加入了。陆陆续续的还有2班其他同学。

下课后的操场特别安静，只剩下脚踩在塑胶跑道上的声音。

“渺渺，你想读什么专业？” 姜慧君觉得有点无聊，她和林渺渺一前一后，打算跑完第二圈就回宿舍。

“唔，我其实还没想好。但只要不让我学数学，干什么都行。” 林渺渺做出呕吐状。

姜慧君笑出声，背后传来陆子然的声音，“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啊林渺渺。毕竟一个能把pai抄成根号三的人，学了数学对数学界也是一种危险。”

林渺渺抬手一个巴掌拍上去，陆子然加快步伐往前跑去。

姜慧君笑着看着他俩打闹，心里默默泛起不舍的情绪。毕业在即。

“你呢？你打算学什么？” 陈玺突然从背后冒出来。

姜慧君被吓了一跳，“你是幽灵吗？走路没有声音的。”

“不是。”

他倒是认认真真回答了，姜慧君气消了一点，也认真地回答他。“我打算学中文系。”

“挺好的，倒是可惜了我教了你那么久的数学。” 陈玺垂眸笑了笑。

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俩已经充分了解对方的学习能力。陈玺的理科成绩常年霸榜单科第一，文科成绩虽然也非常不错，但没有理科好得那么霸道。比起理科，姜慧君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则更为亮眼。在偶尔那么一两次她超过陈玺成为年级第一的考试中，她的理科成绩和陈玺不相上下，但语文接近满分。

她虽然长得张扬，但其实是个低调内敛的人。陈玺的脑海中开始设想姜慧君写作的样子。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陈老师。” 姜慧君笑着回呛，“你呢？还打算学飞行器制造吗？”

陈玺有点惊讶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点了点头，“嗯，不出意外的话。”

“别说这种话！”姜慧君忙正色道，“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快高考了，不要乱说话。” 姜慧君指了指天上，示意他噤声。

“这又是哪一派的封建迷信？”

私下的姜慧君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疏离，也只有和好朋友在一起时她才会暴露出自己真实的性格，但陈玺觉得这时候她才像个真正的少女。

有些臭屁，又很爱瞎折腾。

陈玺还知道她偶尔和林渺渺她们在下课后算塔罗牌，林渺渺喜欢占卜自己未来的恋人或结婚对象，姜慧君则是占卜自己的月考成绩或是某个重点大学的分数线范围。几个女孩常在前面叽叽喳喳地用玄学对着姜慧君的试卷解释她某一题的失分原因，让他在旁边听得哭笑不得。

现在又看着她一脸严肃给自己科普怪力乱神。他更想笑了，“那要说什么话？”

“好话啊，语言是有灵性的。” 姜慧君边跑边说，“要天天祝福自己，就会成真。”

“好，祝福你，姜小狐。祝你美梦成真。”

晚上的陈玺似乎比白天要平易近人，姜慧君想。她心里有些暖洋洋。

“都收到了啊，陈老师。”

姜慧君转身，“也祝福你，心想事成。”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满，晚风吹着一旁的香樟树哗哗地响，如同操场上两颗同时剧烈跳动的心脏。

*

时间似乎有加速度一样，过得越来越快。

某天晚上晚自习时班主任突然来教室叫走陈玺，晚自习结束后都没回来。陆子然和陈玺都是走读生，两人经常一起出校门。正当他在座位上边收拾书包边嘟囔着陈玺这家伙怎么还没回来的时候，班主任带着一个陌生男人来到陈玺的座位，收拾了他所有的书本。

陆子然呆在原地，“老师，这......这是怎么了？陈玺呢？”

林渺渺和姜慧君也愣住了。

“陈玺家出了一点事情，要过阵子才能来学校，你们别担心。” 班主任说着安慰大家的话，但面色凝重。

姜慧君听完却更担心了。她回到宿舍用藏在床垫下的手机给陈玺发了短信。

【你还好吗？】

【什么时候回来学校？】

无人回复。隔了半小时姜慧君又发了一条。

【你的化学笔记还在我这，你方便的话我周末还给你。】

又过了半小时，姜慧君收到陈玺回复，【不用了。】

陈玺并没有回答她的前两个问题，姜慧君疑惑更重，直觉告诉她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也没有继续追问。陈玺是说一不二的人，他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说。

姜慧君突然感到有点陌生，她开始觉得拿不准和陈玺的社交距离。在之前的日常相处中，她产生了自己足够了解他的错觉，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她不太清楚自己和陈玺是否算得上可以分享秘密的人，虽然自己很多狼狈时刻都被他看到过，但陈玺却极少在自己面前表露出真性情，他确实称得上是个冷漠的人。

之前有次和林渺渺偶尔聊到，她说姜慧君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乍一看难以接近，实际上熟了就会发现她是个小孩。但陈玺比他看上去的还要不好接近。

没有人真正了解陈玺。

姜慧君身后的座位就这样变得空荡荡。没有人知道陈玺在哪里，姜慧君也没给陈玺发短信，他们就这样断联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姜慧君在医院偶遇了陈玺。

姜慧君突然感冒发烧，烧到她已经无法正常思考的时候，她跟班主任请了半天的假，收拾了书包准备去医院边打吊针边复习。

“小狐，你真的不用我陪你吗？” 林渺渺一脸担忧，看着姜慧君烧的有点微微发红的脸颊。她平时太过苍白，生病时候反而显得有点气色，只是现在的她眼神都有点涣散，看得出来需要赶紧去医院了。

“没事的渺渺，我就去吊个水就好了，你去了还没桌子复习，你昨天的周测题不是还没整理吗？” 姜慧君声音闷闷的，她拿了两本练习册装进书包准备出门。“别担心。”

“那你快点好起来啊，女壮士。” 林渺渺捏了捏姜慧君的手，表担忧。

姜慧君点了点头，反握了握渺渺，叫她好好学习别瞎聊天。

林渺渺顿时叫她快走快走，气氛变得轻松了些。

*

姜慧君是在缴费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陈玺。

一个月不见，他头发长长了些，有点遮眼睛，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他眼中深深的疲惫。嘴边甚至还有点胡茬冒了出来。

姜慧君排在队尾，陈玺拿完缴费单转身并没有注意到她。

姜慧君主动叫住了他。

陈玺听见他的名字顿了一顿，抬眼寻找声音来源，看到了烧的脸蛋红扑扑的姜慧君。

四目相对，一时间寂静无声。

“你在这干嘛？”

“你怎么了？”

两人默契地同时问出对方问题。

陈玺没出声，姜慧君便先回答了。

“我发烧了，来输液。”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看见陈玺后她的脑袋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混沌了。或许因为惊讶的缘故。

“那你快输了回学校去吧。” 陈玺作势准备离开，他还是没解释自己为何在医院，手里的缴费单厚厚地一叠，看得人有点惊心动魄。

姜慧君突然觉得心被揪了起来。她拉住陈玺。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在这呢。” 她试图直视着他的眼睛。

陈玺深呼吸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姜慧君，“你先排队，弄完我陪你去输液。”

姜慧君有点懵了，但她也乖乖照做了。缴完费后陈玺领着她来到了打针的地方，他似乎已经轻车熟路。

陈玺在姜慧君担忧的眼神下坐在她身旁。看着姜慧君红扑扑的脸他却忍不住笑了，明明对方才是生病的那一个，现在却满眼担忧地盯着自己。

陈玺或许不知道自己看起来疲惫极了。

他神色顿了顿，突然抬起头和姜慧君说。

“我父母出车祸了。”

他的声音幽幽地传来，姜慧君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话。

“所以我这么久都不来学校，也不回你信息，不是故意的。我得先处理好家里的事。”

姜慧君的脑袋有点信息过载，她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陈玺的消息。

“那他们现在还好吗？” 姜慧君小声地问，似乎这样可以得到不那么沉重的消息。她现在迫切地想看到陈玺点头。

“妈妈坐在副驾驶，伤的不重，现在稳定了一些。” 陈玺没有点头，看着姜慧君淡淡地说，“但爸爸走了。”

姜慧君从未在陈玺眼中看到过这种神色。他平时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悲不喜，眼睛像一汪清泉，平静地流淌着，但富有生命力。偶尔开心了笑起来眉眼弯弯，睫毛投射下的阳光照得眼睛里像装了碎钻一般闪耀，让姜慧君想起外婆家的金毛狗。这种时候的陈玺反而有点女相，也最像个正常的高中男生。

如果刚刚听到的都从未发生，姜慧君但愿永远不要在陈玺眼中看到现在的神色。

像深不见底的海。

姜慧君突然觉得心疼到无法呼吸，她顾不上手背的针头，一把抱住了陈玺。

陈玺被这一抱弄的有点懵，没有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轻轻地拍着姜慧君的后背。

她把头埋在陈玺怀里，小声啜泣。

“对不起，陈玺。” 啜泣声逐渐变大。她似乎想代替命运向他道歉。

她哭得实在伤心。

路人纷纷侧目，但此情此景发生在医院实在是太过正常，有人悄悄叹气。

陈玺担心姜慧君的针头，怕回血。回过神后，他把哭得抽抽嗒嗒的她从身上拔下来，“别忘了你还打着吊针呢。”

姜慧君稍稍回过神，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她让陈玺有事先去忙，她自己退烧后就回学校了。

“陈玺，你可不可以答应我。” 姜慧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你会好好参加高考。”

陈玺看着她肿的像桃子一样的眼睛点了点头，走之前还说自己一周后回学校上课。

姜慧君在呆滞中输完了液，又吃了医生开的药，退烧了。

*

林渺渺看见姜慧君通红的双眼吓了一大跳，忙问她怎么了。姜慧君则解释为今天给自己打针的医生打得太疼了，所以哭了一场。林渺渺看着她说她不正常。

“狐啊，我之前说你面冷心热，但我发现你不是热，你其实是烫啊！纯纯一流心奶黄包，打针都能把你打哭，真有出息。”

姜慧君沉默着点了点头。

一周后，陈玺回学校上课了。

他又恢复了他最常见的样子，但姜慧君又觉得和之前不一样。她觉得陈玺身上的疏离感加重了。

废话，怎么会一样呢。姜慧君在心里回呛自己。

这个冬天似乎过得格外漫长而艰难，姜慧君看着教室窗外冒出嫩芽的梧桐心里默念着。

但冬天总会过去。

就像春天总会到来。

转眼来到了高三下学期，a中的节奏一直很快，在高二下半学期就上完了所有的新课开始了一轮复习。一年的时间，姜慧君不知道把这几本教科书的知识点翻来覆去过了好几遍。

书山题海里，她时常觉得自己过的有点麻木，为了一场考试甚至培养了很多违背本能的习惯。比如五分钟内吃完一顿饭，十分钟内洗完澡，又比如午休时只能趴在课桌上但很快就可以入睡。

后来上了大学的姜慧君胃不好还常常失眠，她和林渺渺抱怨是高中时候吃饭太快的后遗症，且脱离了那个高压环境后她再也无法在一分钟内入睡。再后来她来纽约念书，和外国朋友聊天说自己曾经可以在十分钟的下课时间进入深度睡眠且及时醒过来，对方大为震撼。

姜慧君有些心疼，但此刻的她别无选择。陈玺回来上课后，身后不再空空荡荡。也或许因为分享了秘密的缘故，她感觉陈玺厚重的疏离感对她效果不大。他还是她下课后的无偿辅导老师，她也会把自己整理的作文素材分享给他。

他值得一个无比光明灿烂的未来。姜慧君心想，自己也是。

每每看见陈玺的身影在周围，姜慧君就感觉很平静。在高三这个风声鹤唳的特殊阶段，姜慧君深深珍惜着这种来之不易的平静感，虽然她还是会在看见他回家的背影时感到有点难过。

*

高考的前一天放了半天假，是因为要提前布置考场。那天教室里乱得像个垃圾场，大家把半人高的复习资料都移到备用教室，有人在走廊上欢呼着向楼下扔着旧试卷，俨然一副解放的模样。

陆子然看大家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走过来问姜慧君，要不要一起拍张照。

林渺渺大呼不要，说自己今天没洗头，但在陆子然打开相机的时候凑了过来。

“小狐，我们站前面来。” 林渺渺挽过姜慧君。

四个小小的脑袋在同一个镜头中，陈玺站在姜慧君身后。

“一，二，三，高考加油！”

“陆子然快给我看看拍得怎么样！” 渺渺一把夺过相机。

大家都很开心，姜慧君看着陈玺难得的笑眼，也跟着笑着。

老天爷啊，麻烦你保佑我们吧。

姜慧君心里暗暗祈祷。同时做出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