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活动平淡地结束了,卫仁礼赶上了回老家的火车,需要十个多小时到达。
卫仁礼提前做好了准备,在列车上看了五个小时书,站起来走动一会儿,车里发酵着人的味道,车厢连接处的烟味时不时飘散过来,两边厕所都堵了,卫仁礼穿过两个车厢。
列车员正在卖盒饭,卫仁礼侧身让过,车厢外开始频繁过隧道,报站声表明还有三个站就到达,卫仁礼望见平原和工厂,在最后一个隧道穿过,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铁轨铺在荒芜的大地上。
嘉水县在中部的省城偏北的市的西边,在列车完全到达之前沿途就望得见嘉水一中的教学楼——它盖得那么庞大,比起她大学分散开的校区,她的高中占地面积比她现在的校区还要大,全新的,位于县城边缘,那么宽广地立起来,抓着一茬一茬的孩子们往三公里外的火车站送走。
嘉水一中是县里最好的高中,嘉水二中是县里最好的初中,曾经是同一所学校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后来拆开,二中留在热闹的县城中央。
卫仁礼陡然回过神,回到座位上收拾东西,收到了雷诗然顺利完成兼职的消息,她感谢了几句,雷诗然说不用,让她先专心处理自己的事。
十一点出头,到达嘉水站。不大的县城吞吐客流量还不小,因为下雨的缘故,等着打车和家人来接的人拥挤在出站口。卫仁礼挤了一会儿出站,让开出站口拥挤着拉客的打车师傅,一个折身去火车站旁边的便利店买了把伞,再反身买了一个多小时后回去的车票,在候车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时间是十一点十七。
候车室的灯明亮得发热,卫仁礼扯扯因为一路坐车而黏腻的领口刷了一会儿手机。
搜索闪星广场的关键词,似乎这一次并没有发生有人坠楼的意外事件,褚宁在这一片祥和的词条中显得更加倒霉,卫仁礼闭上眼,等着十一点三十四的闹钟。
十一点三十五过去,卫仁礼睁眼,透过候车室的玻璃看外面的雨丝,静静地想着此刻褚宁是死还是活着,尸体是在室内还是淋着雨,嘉水也在下雨,如果再陷入循环,她早上第一时间要在包里放一把伞。
把纷乱的念头收回,卫仁礼从候车室离开,把伞推出去,火车站外几乎没有人揽客了。
还好她穿着速干的衣服和轻便的运动鞋,伞尖一转,透明的伞盖淌下细密的雨幕,卫仁礼把包护在身前,收好手机,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嘉水二中去。
从火车站往东一直走,拐过两条街就是。
嘉水二中的牌子换了个更金光闪闪的,在雨幕与灯光下熠熠生辉,因为是暑假,学校里没有什么人影,黑漆漆的,宿舍楼,食堂,教学楼,操场,行政楼,惯常在晚上开着的灯也是关闭的,卫仁礼无法看到太深处。
已经7月26日凌晨00:29分。卫仁礼凝望着正对校门的教学楼,教学楼外表焕新,样貌没有怎么变。
她在三楼西边度过了三年。三班。初一三班,初二三班,初三三班。
一班,是火箭班。二班,是英才班。三班开始就是普通班。
卫仁礼为自己还能想起这么久远的记忆而吃了一惊,极力地往里看着,试图在睹物思人中回想起褚宁这号人。
能记住班上成绩优异的同学,比如她卫仁礼当时的朋友们;
能记住班上特别调皮捣蛋的同学,个个都鸡飞狗跳不得安生,想不记住也难;
也能记住轮换时坐在自己旁边的同学,有的爱睡觉,有的爱看小说,有的爱打游戏,总有点浅浅的印子。
褚宁,她不记得。她记得褚宁的学习不好也不坏,忘了是初二还是初三的时候就转学了,相处时间也很少。
她没有和褚宁一起去厕所,一起吃饭,褚宁也不是住宿生,从未坐在她旁边过,也不调皮捣蛋,也没有被霸凌,值日也没有碰到过一起。
缘分比衣服上不小心溅上的油点子浅得多,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陷入循环。
只是自怨自艾质问为什么,毫无用处。
她最后看一眼嘉水二中的现状,撑着伞返回,她的车在一点多发车,直接返回学校。
硬座没有什么人,寥寥几人横躺竖卧在座椅上,有人脱了鞋,有人张着嘴,车厢里灯暗下去,人们都睡着了。
卫仁礼坐在窗边把包抱在怀里,静静地看着玻璃上飞溅的雨丝汇成一缕,滴滴答答地流进窗缝中。
拿出手机记录了一个备忘录。
第四夜,褚宁未知。我嘉水。
靠在发潮的座椅上闭了眼,卫仁礼试图在模糊的记忆中挖出褚宁这个人。可没有做梦,她再睁开眼,只觉得脖子酸乏,仿佛在车上扭了脖子睡了一夜。
而她是在宿舍里醒来的,时间回到了7月25日。
尽管早有预料,卫仁礼却也知道自己心存侥幸过的,果然,侥幸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卫仁礼起来换衣服,往包里加塞了雨伞,出门跑步。
雷诗然通宵唱歌回来,满身疲态,卫仁礼正好跑到她旁边去。
穿着条普通的破洞牛仔裤和洞洞鞋,白色抹胸吊带,中间露着腰上的纹身,随意扎了个低马尾,雷诗然朝卫仁礼抬抬下巴:“早。”
“学姐早,一晚上没有睡吗?”
雷诗然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抬不起来:“是啊,我要回宿舍补觉了。”
“经常通宵气色都变差了。”卫仁礼说。
雷诗然笑笑,撑着后腰站直了:“本来打算十一点之前就回来的,结果唱着唱着……”
雷诗然不说话了,也不知是发困还是陷入思考,眼神虚焦了一会儿再挪回原位。她沉静地望着卫仁礼,几绺不听话的头发垂在眼前,遮住了困意迷蒙的眼睛。
卫仁礼说:“谢谢你,学姐。”
为“昨天”雷诗然帮了她个临时的麻烦而感谢。
雷诗然失笑:“哪件事?”
卫仁礼但笑不语,指指前方示意自己要继续跑了,雷诗然让开一步:“好客气的学妹。”
“多睡一会儿吧。”卫仁礼原地踏步调整下呼吸,不再看雷诗然,继续晨跑。
跑回跑道上再折返回来,雷诗然在相遇的原地找了个台阶坐着,卫仁礼不再过去搭茬,等自己跑完看看时间,估计不能在食堂安静吃完早饭,便邀雷诗然一起去食堂。
“打包两个肉包子两杯粥,分开装。”卫仁礼拦住雷诗然摸兜的动作,把校卡推上前。
“我通宵了,胃里不太舒服,吃不下。”
卫仁礼在第三次循环后知道对方早上九点多又要出门,那时候食堂关闭,以她对雷诗然的了解,对方甚至懒得去便利店觅食。她无声地摇摇头,雷诗然便服从,接了包子往嘴里塞一口,跟在她后面一起回宿舍。
二人不在同一栋楼,在门口便分开,雷诗然叫住卫仁礼:“今天能早点回学校吗?”
“嗯?怎么了?”
“我有重要的事。”雷诗然说。
卫仁礼想也没想便要找个借口拒绝,话含在嘴里还没说出口,雷诗然又笑笑:“或者我去闪星广场接你。”
兼职是雷诗然介绍的,冯行舟和雷诗然也很熟,雷诗然知道她的行程不意外。只不过因为今天卫仁礼多说了两句,买了个早餐,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思考过后,又要拒绝,但卫仁礼还是收住话音。
有时候循环或许不是坏事……循环意味着有试错的机会……她不可谓不认真,即便发生过的事情会被抹去,她也要做好准备,在任何一个节点循环停止,时间继续流动,她都不会为做出的选择后悔。
试探一句:“我尽量早点回来就是了。可以提前透露是什么事吗?”
雷诗然笑笑:“暂时还不行,虽然我觉得你好像有猜到什么。”
“我猜到什么?”卫仁礼反问。
“我怎么会知道你在想什么?”雷诗然笑盈盈的,不知道是不是困意使然,眼神很难解读,卫仁礼盯着那双眼睛看,反而是对方先转过脸,仿佛败下阵,欲言又止,最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卫仁礼说:“要是你猜到我在想什么,那你也应该猜到我会说什么。”
雷诗然收起笑意退后两步作势回宿舍区:“那我也不知道你会说什么。”
“学姐,我很尊敬你。”卫仁礼也撤步转身。
两人往相反的方向进各自的门去,进电梯之后卫仁礼掐住手臂内侧的肉缓缓吐气,回到宿舍便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洗漱换衣服,雷诗然忽然的邀请打乱了她原本的想法,水流声冲刷着心烦意乱的一切,也冲走了一些提前想好的事情。
抱歉,褚宁。她心里对褚宁这么说。
今晚她本打算当一个复印机,重复着自己前两次的行动,什么也不做,任由自己由于不擅应对老同学的热情,而半推半就地去褚宁家里吃饭。
然后她要留宿在那里,看事情如何发展。
但雷诗然的心黏腻而沉重,行动又飘忽而自由,一点点极其微小的变数就会导致雷诗然换一个决定。她要趁此机会排演如何拒绝雷诗然——这样当循环结束,时间线回到正常,她能够更加冷静地面对这位学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