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手机嗡的一响,雷诗然发来消息说要不要一起回去,卫仁礼熄灭屏幕,把手机调成静音,街上一黑,路灯亮起,聚光在她头顶,她仰脸一看这巧妙的瞬间,微妙地走慢了几步,躲着路灯的光,紧紧包带往学校走,离得不远。
宿舍里还有一股没散去的麻辣烫的味道,她一进门胡彤彤就撂下手机扑着开窗,差点把塑料饭盒也打翻,急吼吼的仿佛慢一点就会被卫仁礼从宿舍赶出去。
卫仁礼倒不介意:“带回宿舍吃了啊?”
“一个人坐食堂吃没意思,学校人也不多。”胡彤彤说。
卫仁礼丢下包拖过椅子坐,在胡彤彤张口说别的之前就说:“学校假期一直是这样的,本地学生多,就是周末的人也不多。”
胡彤彤也是本地人,甚至住得不远,闻言认真说:“大家都在学校的时候我在外面,就有种逃课一样的刺激感,感觉好像……嗯,怎么说呢,就像小时候你假装请假,但在学校外面玩,大家都上课但你很自由那种感觉。”
听者怔怔地抬头,说者仍然大开话匣子:“大家都回家,就我在学校,这种感觉也很相似,我也说不好,反正就很爽。”
“很爽吗?”
“对啊!”
卫仁礼顶住腮肉不说话,胡彤彤回身收拾桌上的餐盒:“你难道就是传说中——啊,你本来也像。”
“什么?”
“就是好学生啊,一直都规规矩矩的,应该没有装病请假过吧!”
胡彤彤和卫仁礼也并不相熟,卫仁礼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很没必要,于是笑笑权当默认,胡彤彤终于转到正题上:“今晚怎么样?雷诗然告白了?我看你满脸阴沉的。”
“是告白了,但也没有怎么样……我想多了。”
“哦。具体说说?”
“不太好说……我整理下思路,想清楚了和你讲。”
“好像做题哦,等你梳理好和我讲哦!”
胡彤彤拎起袋子,本打算丢在宿舍门口,看了一眼卫仁礼,总觉得卫仁礼会批评她的卫生习惯,虽然对方从未说过什么。勤快地收了垃圾袋往楼梯间走,每层楼梯间有个大垃圾桶。
刚把垃圾丢进去,遇见两个女生往上走,语气激烈的对话被回音放大数倍,落在胡彤彤耳朵里。
一个说:“我靠啊我靠吓死我了我靠!”
另一个说:“疯了啊疯了真是,学校里出这种事辅导员要疯啊!”
前面那个说:“操!就那么摔我脸上,靠!没公德啊!高空抛物会不会砸死人啊!我差点被砸到!”
另一个说:“真吓人,哪个学院的啊!”
“看不清啊,一女的,啪一下掉下来,掉下来还动弹,手指头还在动,救护车来拉走了——你是没见到!”
胡彤彤主动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两个女生也抬起头看,一个面如纸色看起来吓坏了,另一个搀着她胳膊扶着上来。
“有个女的跳楼了,二号楼的!”
二号楼是对面那栋宿舍楼,胡彤彤又和对方聊了起来,问清了细节,于是就要往下奔去看热闹,忽然她听见卫仁礼喊她:“胡彤彤,快点回来!”
正好带着卫仁礼一起看热闹,不然万一自己吓到了,卫仁礼一定能沉着冷静地扶自己上来。胡彤彤跑回宿舍,卫仁礼也朝着她跑来,她还没说话,手机就被塞进来,卫仁礼掰着她胳膊让她听电话。
脑子一片空白。
……
一号楼电梯不知道为什么停了,始终停在一楼,卫仁礼和胡彤彤跑楼梯下去,二号楼门口站满了保安和宿管,聚在一起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卫仁礼虽然疑惑却也来不及多看,跟着胡彤彤冲出校门,上车去医院。
胡彤彤刚拎起垃圾袋没多久,她的手机响了,卫仁礼本不打算理会,但发现是手机上亮着的备注是妈妈,并且也不是打微信语音而是电话,她直觉这通电话十分紧急,探头出宿舍却没看见胡彤彤人影,便接了电话。
胡彤彤姥姥不行了,让胡彤彤赶快去见最后一面。
一路上胡彤彤都在握着手机哭,她刚接电话就往外冲,卫仁礼怕她伤心冒失路上有危险,重新背起包,从地上捞起胡彤彤的鞋子就跟着跑,车也是她叫的,胡彤彤连医院都没听清,已经哭成了泪人。
路上胡彤彤有点平复心情了,不停地说不可能,因为她姥姥身体硬朗,天天还去跳广场舞,怎么可能忽然一下就不行了,卫仁礼在电话里倒是听见她妈妈说是心梗,只是这会儿胡彤彤也不是想听死因,她就没有说话,轻声让胡彤彤把拖鞋换下来。
这个医院是附近一家很大的急救医院,卫仁礼去过。
在褚宁闪星广场坠楼的那次循环中,她跑去见褚宁的急救医院就是这家。
路上她用自己的手机给胡彤彤妈妈打了个电话,问清具体地址,在心里对比了一下。
一下车,她拽着六神无主的胡彤彤找到病房,她并未进去,转身下了一楼急救中心——尽管时间还对不上,她还是去了一趟,并未找到褚宁的身影,看来对方虽然觉得她莫名其妙,却也好好听了她的话,离栏杆远了点。
她静静地坐在医院外的台阶上,忽然有人喊她名字:“卫仁礼?”
竟然是辅导员。
“你在这儿干什么?回学校去!”辅导员不由分说,拎起她胳膊就往外扯。
卫仁礼一边觉得莫名其妙,一边匆忙解释:“是胡彤彤,胡彤彤姥姥不行了,我陪她过来,她见她姥姥最后一面,这会儿在楼上。”
导员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吧……别在这儿晃悠。吓我一跳。”
因为学生会和各类竞赛的关系,卫仁礼和导员平日联系也比较多,不由得好奇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你的事,”辅导员语气不善,看卫仁礼表情认真,稍微放缓了语调,“我信得过你的人品,反正迟早也是要谈话问问清楚……雷诗然跳楼了,你今天见过她吗?”
跳楼。
又是跳楼。
死亡,又是死亡。
卫仁礼仿佛被一阵风刮了两下,深呼吸却仍然觉得空气躲着她走,她站不稳,眼前昏黑扶着墙站定,导员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跳楼了?为什么?她跳楼……她怎么……”
卫仁礼想拼凑出完整的一句话,却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什么,只觉得喘气不匀,呼吸急促。
还好这是在医院,回过神时已经有护士拿着塑料袋让她捂着喘气,导员看她眼神回过来,捂着胸口叹气:“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要联系你家长,那就难办了。”
“我见过雷诗然,今天。”卫仁礼先说。
她说完,继续捂着袋子呼吸,好一阵,又好一阵,导员说:“发生什么事了?”
卫仁礼不知道从何说起,本要整理给胡彤彤的倾诉吞给了自己,这会儿只觉得消化不良,从胃到肋下到胸口,全都错位一般岔了气,她用拳头压着肋下,她也不知道如何跟导员说。
是她的错吗?是她那么绝情地表达了她的不喜欢。
还是沈毓鸢的错?沈毓鸢当初劈腿出轨闪婚,还邀请雷诗然当伴娘,昨天生了孩子。
还是说另有别的隐情,在感情生活之外,雷诗然其实早就不想活了?
导员也不知道雷诗然喜欢女生。
她要怎么说?
正在艰难措辞,导员接到了个电话:“雷诗然父母打电话了,你在这儿坐会儿,先别走啊。”
她抬起头,导员走开几步,在夜风里发出了很大一声:“啊?”
随即导员崩溃地大叫:“你们是她父母你们不管,孩子都要死了还不管?人在医院了——”
“不是,我说了,我是辅导员,我不是不三不四——”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孩子品学兼优的,你们当家长的就这么——”
每说一句导员都气结到恨不能当场撅过去,挂了电话骂了句粗口,一跺脚:“这都什么人啊!”
卫仁礼怔怔地把塑料袋揉来揉去。
雷诗然的父母不管她。
“怎么办啊?她父母不管的话,医院还会抢救她吗?”
“有学校在,现在做手术了……但父母不来很难办,毕竟她是自己跳的,都有同学亲眼看到了。没事儿,他们一会儿就来,要是不来我就报警,”导员拍拍她肩膀,看她情绪平复,便问她,“别紧张,说说今天你见到的雷诗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提供提供思路。”
她不说话,只要雷诗然被救治就好,至于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又如何?循环过去,就像海浪盖过沙子,一切了无踪迹。
更何况,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7月25日似乎很不祥。
褚宁,雷诗然,还有胡彤彤的姥姥。
或许在诸多偶然中存在着一种必然的可能性,这种必然是平日难以打开的锁,而她在几次循环中误打误撞地拿到了钥匙,在无法窥见的命运的蝴蝶效应中,她带来了死。
有没有一种办法……
她沉默着思索起另一种可能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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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