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肖长老离得最近,此时已经率先赶到,迅速撞开了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见一个小姑娘窝在地上,颤抖着身体,似乎受了什么惊吓。肖长老将她从地上扶起来,问道:“小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薛仪几人听得动静,也随后赶至,此时见到那小姑娘脸色苍白,紧紧抓着肖长老的袖子,往他身后躲去。
关潇潇眉头一皱,将床沿的油灯打着。
乍见光亮,她原本瑟缩起来的身体猛然抽动一下,露外面的手臂上还有几个见血的齿印。
少女捂着手臂,脸上露出恐怖之色:“怪物···”
肖长老一愣:“你说什么?”
“怪物,怪物···”她低声重复着,猛然清醒过来,将他用力甩开,瑟缩着后退两步,“你们是怪物!不要过来!”
恭清和看着空空的床榻,便冷笑道:“看来是有人见了血腥,禁不住露出本性了。”
薛仪心头一惊:“露出本性?”
恭清和道:“一个功力浅薄的异类,怎能瞒得过我的眼睛?不过见你护着他,我若贸然点破,只怕你也不会相信,反而落得我的不是了。”
薛仪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中所指,原来,他早就发现了玉书的身份!
关潇潇记得薛前辈身边那个怪人,恍然道:“那个叫玉书的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恭清和道:“半魔虽然没有继承到魔族的天赋力量,却拥有低等魔群的嗜血魔性,这人平日里或许还能压制一二,但如今身负重伤,想必对于鲜血的渴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你是说,那家伙是个半魔!”肖长老听了半天,总算反应过来。
“怪道他浑身煞气,也辨不出魔道气息,却原来是个半魔!这人真是骗得我们好苦!前辈您这次一定要···”肖长老说着,就匆匆收住了嘴。那魔物本是薛前辈主张留下的,如今他说这话,倒像是责怪前辈识人不明似的。
眼下薛仪也无暇安抚肖长老惊怒交加的心情,回头将周围大略看了一眼。
连昊月也跟着不见了踪影,他们去了哪里?!
无论如何,现在这几人只是知道了玉书的身份,事情还不到最坏的地步,先将人找到再说。
“七爷,替她检查一下伤口,我去找人。”薛仪交代一声,就翻身出窗。
恭清和见他要走,当即跟了上去。
宋铘未着外衣带着困倦到此处,刚打了一个哈欠,见到自家哥哥已经闪身出去,便揉了揉眼睛,睡意也去了大半。
“怎么,怎么?我哥这又要往哪里去?”
剩下肖长老与关潇潇几人,相视一眼。
还是肖长老提议道:“这件事不宜让庄里的人知晓,我们几人分开手脚,帮忙找人,希望不会引起太大的骚动才是。”
关潇潇道:“难得乙云的道友这样明白事理,我自然应承。”
宋铘听了,大呼一声道:“有什么好玩的,赶紧带我!”
“好,这就来带你···”关潇潇说罢伸手往他后脖子一捏,将他捏晕了过去,丢到床上去,“才怪呢···”
这厢如此说定,便留下刘七爷与萧护卫在屋内料理安排。
庄里的管事听到动静,正从远处赶了过来。
薛仪从那窗户翻了出去,眼见四围茂密的树林,把前路遮盖得密不透风,竟然完全找不出他们去路的痕迹。
“你只要回个头看,不就看到有人可以帮你了吗?”恭清和双手环抱胸前,摆出一副听君差遣的模样。
薛仪不敢耽误太多时间,终于折回,点点头道:“距离他们离开没过多久,应该还没跑远,你能帮我吗?”
“乐意之至。”仿佛就等他这一句话,恭清和伸出手将他一把捞了起来,锁住腰身,只一个瞬息,两人便飞离了密林的包围。
龙族的天生道术,自然不容小觑,这轻身一个纵跃,腾空百丈,后山黑压压一片树影,已经变作脚下无足轻重的屏障。
薛仪道:“你打算怎么找?”
恭清和笑道:“当然是用我龙族的方法。”
此话刚说完,薛仪便感到身后一轻,一道银光在天际炸开,那人已化身龙形,一条银色龙尾于空中方画成圆,巨大的紫雾渐渐在中央形成。
天眼开启,神识范围起码能扩大到他化神期的两倍以上。
当初薛仪刚出十渡城时,已经见识过他这一手段,只是当时的他还能够抵挡一二,如今却接不上半招了。
此时磅礴的龙气以破竹之势,化作戾风席卷千里而去。
薛仪轻轻翻了个身,空中劲风刮得黑发白衣猎猎声响,他身法熟练地落坐其上,随之单手撑住眼前的龙脊,一绺极柔软的鬃毛在手间滑过,那种温暖妥帖的感觉,似乎能够直达心底。
他微微一愣,忍住想要再次抚弄的冲动,突自收回了手。
忽然间,一滴水滴刮落在脸颊上,惹得他猛然抬头,但见夜空郎朗无云,没有一点下雨的征兆。
随后,又一滴点在额头。
他顺着来势,方低头看去,便见到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它湛蓝的眼中滚落出来,那眼泪顺着风向,又急又迅得抛向后方。
薛仪心下震动,心想这妖龙真是奇怪,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难道是这术法十分伤神耗力,轻易承受不住?
薛仪俯下身躯,伸出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低声问道:“你还好吗?”
妖龙在下方眨了眨眼,透出浓浓的鼻音:“这是沙眯了眼,你以为怎么?!”
这百丈高空处,怎么是沙眯了眼?
薛仪听得这样拙劣的谎,心里竟莫名有些酸涩之感,想起这妖龙总是揪着自己不放,便越发将关心之意压在心底,点点头道:“没事就好,只是怕你误了正事,我们白跑一趟。”
他这话说出来,可谓是无情冷酷之极,然而对方听见他用上这样的话打发他,竟似并不十分计较,还轻笑出声道:“不消你担心,我已经找到了!”
说罢陡然一下拍散了紫雾,纵身下冲,迅猛地穿过丛林,逼得薛仪灌入几口冷风,连带咳了两声。
他跳下龙身,回头见到恭清和已经化为人形,脸上的表情还是惯常的一般,仿佛方才的撒泼只是错觉,还伸手点了点茅屋的位置,让他回头。
这一带荒草丛生,倒没有什么人迹,唯有几座破旧茅屋前面,开辟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上面还有一批药材谷子,已经着了夜露。
他还道如何是这般熟悉,这不就桑桑的家么!
玉书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茅屋里一片漆黑,加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没听出是什么动静,恭清和便从身后及时拉住他,向那声动的方向丢出一块火炼石。
幽光刷一下照亮了那角落方寸之地。
但见一个瘦削的人半身埋在阴影里,单手提着一只兽头,正蹲在地上舔舐那断口上的鲜血。
许多看不清面目的尸体,都被分作数断,堆在脚边,暗淡的皮毛和鲜血混做一堆,黏糊糊血淋淋的,一阵浓烈的腥臭弥漫开来。
薛仪见到这幅情形,心头总算明白他今天盯着那瘸狗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他需要的不是清水,而是鲜血!
那人听得声响,猛然停下了手,搂着那手上的东西往后退了两步。
“玉书。”薛仪还是叫了他一声。
那人听见他的声音,竟直退到墙角边上,手上一松,任由那只兽头滴溜溜滚落在地上。
恭清和冷笑道:“这小子,还懂得害怕?”
薛仪也不知自己为何让他害怕,停下脚步,没再继续往前走,对面那人便恍若入定一般,呆愣愣地望着他,一时间两方陷入了僵持。
这时候,少年从密林中返回,手里提着两只扑腾乱动的猎物。
薛仪总算松了一口气,道:“阿月,你也在这?”
他点点头:“嗯,找到几只野物。”
薛仪见到他手提着两只野兔,身上也有划伤的痕迹。
昊月将野兔一把摔在玉书怀里,并催促道:“快点吃了。”
玉书却没有再动,微微低下头,缩在墙角,那两兔子在他怀里挣扎一阵,得了生机,连忙飞也似地逃了开去。
昊月啧了一声,就要转身再去抓回,薛仪却截住了他:“阿月,别追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道:“如你所见,他饿了。”
恭清和轻声一笑:“是了,看这半魔狼吞虎咽的样子,想来是饿得不轻。不过,他现在怎么不动手了?”他走近那一堆猎物跟前,将其中一具举在手上晃荡。
玉书仍然低着头,也不辩解说话。
薛仪看不惯他这样咄咄逼人的态度,皱了皱眉头道:“你我既然知他身份,他也不曾害人性命,你又何必说这种话?”
恭清和本来就不打算放过这人,此时听得薛仪的话,更激起了他敌视的情绪。
他问薛仪:“据说魔族的易容术非常了得,你就一点也没怀疑过,他隐藏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实话说,他的气息非比寻常,恐怕不是个普通的魔,若是如此,你还要信他吗?”
薛仪听他提到易容,想到这里正好有一个易容高手,不过因他魔功深厚,没有被妖龙发觉。
如若不然,事情可没那么容易了结过去。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玉书不过是个半魔,在人魔两族概不相容,哪处学得那些专营惑人的手段,你纵然对他多有成见,也不该如此针对。”
本以为这人会听从他的劝告,没想到对方却忽而微微一笑,伸出右手。
“那可说不准……”恭清和话音刚落,随之整个身形一闪。
这一霎发生得太快,及至薛仪也只来得及挡在二人身前,手中仙剑尚未能出鞘,那削筋断骨的银爪已经从他剑鞘上刮过去。
霎时火光四溅,力量过度到后面,震碎了少年用以抵挡的短刃,仍留下一股戾风,还是在玉书的脸上留下三道浅淡的痕迹。
薛仪拔出长剑,砰一声撞在他坚硬的鳞片上,怒道:“你突然发什么疯!”
这妖龙仗着自身武力就敢对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动手偷袭,这般持强凌弱,倒把刚积存的好感都抵消了,薛仪不禁厉声质问,怒气现于脸上,那双眸越发冷若寒潭。
恭清和方要再次发力,听得薛仪冷喝一声,便堪堪停在那人半寸所在,没有继续下去。事到如今,他见薛仪还这样不明形势,禁不住也有了火气,忍不住怒目回瞪。
昊月的右手已经震得虎口酥麻,剑柄几乎跌落下来,而他另一手仍然将玉书抵在身后。在他之前,薛仪的背影依然坚定挡在两人前面。
几人一时陷入胶着。
就在这时,有人打破了沉寂。
玉书晗动着干裂的嘴唇,低声问道:“你···想要看吗?”
薛仪猛然转过身看他。
玉书原本低着的头颅,这时候慢慢抬起来,那双如漆的眼睛,淡淡然看着他,此前脸上的三道爪痕,竟然不曾留下一滴血迹。
他单手抚在那个抓痕上,歪着头,说不出是什么语气。
薛仪被这一双沉静的眼望着,无端觉得有一股冷意从脊椎一直蔓延开去,直至遍体生寒:“你说什么?!”
“我的脸···面具。”
他缓缓伸手往上,那只手因为沾满了鲜血,摸索着下颚时,还微微有些打滑,然而他手指翻转些时,竟利索地从下颚边上,扯出了一道面皮薄边来。
魔族擅长易容之术,薛仪怎么可能不知?然而他如何也想不到,玉书身为半魔,也会使用这个!
竟然真的被妖龙说中了?!
当面皮慢慢被揭露下来,恭清和站在他身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吸气声;晓是薛仪定力足够,但是在面对这样一张脸时,也禁不住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