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心脏冕 第27章 第 27 章

指挥中心的混乱已趋于平静。罗砚简洁地汇报了情况：一名被联邦收买的数据维护员试图窃取基地结构数据，引发了刚才的连锁故障，现已被控制。

“清理干净，”缪维桢听完，只下了三个字的指令，随后转向温翎，“跟我来。”

这一次，他们前往的方向，是温翎之前从未被允许进入的基地核心区域。穿过数道需要缪维桢最高权限才能开启的厚重闸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温翎曾想象过“铁王座”兵工厂的模样，或许是忙碌的流水线，或许是堆满零件的仓库。但眼前的景象，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是一个利用天然星骸洞穴扩建而成的、无比广阔的空间。穹顶高耸，隐约可见原始岩层的脉络。最引人注目的，并非是想象中密集的生产线，而是空间中央，一座由无数废弃星舰引擎、装甲板和粗大能量管道熔铸、拼接而成的庞然大物。它像一个野蛮生长的金属怪物，静静地蛰伏在那里，散发着冰冷的威压。那就是“铁王座”的主体——一座移动的、尚在建造中的星际堡垒原型机。

围绕着它，才是一片片分工明确的功能区：武器测试场、舰船改装坞、能源核心阵列……先前温翎见过的老林，正带着他的团队，在一台巨大的引擎喷射口下忙碌着，耀眼的焊接火花如雨点般落下。

“这就是‘铁王座’，”缪维桢的声音在庞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旷，他仰头看着那未完成的巨物，侧脸在冷硬的工业照明下轮廓分明，“不是你所想的，只是一个生产廉价枪支的作坊。”

温翎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一时失语。这远超他过去对兵工厂的认知。

“那些‘一次性’武器，”缪维桢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道，语气平静无波，“只是用来喂饱联邦情报网的饵。让他们以为我们只能在低端武器上做文章，忽略我们真正在做的事。”

他抬手，指向那片改装坞。温翎顺着望去，赫然看见了几艘轮廓熟悉的舰船骨架——

正是当初缪维桢签署条约后，对外宣称已拆解卖掉的赛良国老旧星舰。它们没有被拆成废铁，而是在这里被拆解、分析，其尚能利用的核心部件，正被整合进新的设计中。

“那些被清洗的官员，”缪维桢的目光扫过远处一个正在与工程师讨论的技术人员，那人赫然是曾被宣布“流放”的一位赛良国前舰队指挥官，“有能力且信得过的，在这里获得了新生。能力不足或立场不稳的，则被真正排除。”

他语气冷酷得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公式。真相如同拼图，在温翎面前一块块拼凑起来。缪维桢的每一次“卖国”，每一次“清洗”，背后都藏着一步险棋，目的都是为了在这片星骸之中，秘密积蓄着真正能咬伤巨兽的牙齿。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温翎问，声音有些干涩。

缪维桢终于将目光从“铁王座”上收回，落在温翎脸上。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将筹码推上赌桌的决绝。

“因为你选择了留下，”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了几分，“也因为，‘星梭’……那是我和星阑最初试图构建的、小型化跃迁引擎的项目代号。”

温翎心头猛地一震，想起了那张照片上的字迹。缪维桢主动提及了他妹妹，提及了那个显然已经失败或带来灾难的项目。

就在这时，阿缘端着一个托盘从旁边的通道走来，上面放着几杯提神的功能饮料。她看到温翎和缪维桢站在一起，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将饮料放在旁边的操作台上，便安静地离开了，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加入交谈。

凯斯医生也从医疗区的方向走来，递给缪维桢一小瓶透明的药剂。

“舒缓神经的，别硬扛。”他看了一眼温翎，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这些曾经对温翎抱有好奇或保持距离的人，此刻似乎都默认了他进入了这个核心圈层。

缪维桢没有去碰那瓶药剂，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未完成的钢铁巨兽，仿佛那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联邦以为我们只能在泥泞里挣扎，”他轻声说，像是对温翎，也像是对自己，“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从废墟中站起来的，会是什么。”

温翎站在他身侧，看着眼前这由谎言、牺牲和钢铁构筑的奇迹，再看向身边这个将自己的一切都赌在上面的男人。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他此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站在风暴真正的风眼里。

短暂的震撼后，温翎向前走了几步，更靠近那庞大而粗糙的“铁王座”主体结构。他仰头审视，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粗暴焊接的接缝、尚未完成能量导通的管道阵列，以及那些明显来自不同科技体系的部件强行拼凑在一起的痕迹。

“利用废弃星舰的龙骨和引擎作为核心骨架，想法很巧妙，能极大节省资源和时间，”温翎开口了，声音清晰而平稳，没有丝毫被震慑的怯懦，反而带着一种纯粹的、技术层面的审视，“但是，这些来自不同年代、不同制造标准的部件，它们的能量回路兼容性如何解决？我看这里，还有这里，”他伸手指向几个关键的连接处，“应力集中问题很明显，在高速机动或承受重火力时，可能会成为结构性弱点。”

他转过头，看向缪维桢，那双清澈的绿眸里没有质疑，只有探究：“你们有做过全面的结构动力学模拟吗？还是说，因为时间和资源的极端匮乏，只能采取更冒险的……‘验证即修正’策略？”

一瞬间，整个区域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不远处正在工作的老林停下了手中的工具，诧异地抬起头；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罗砚，机械义眼也微微闪烁了一下。

从前没有人敢这样直接地、一针见血地指出“铁王座”核心原型机存在的问题，尤其是在缪维桢面前。这些问题是存在的，是他们在极端条件下不得不做出的妥协，是被宏伟目标所掩盖的隐忧。

缪维桢深邃的眼眸骤然缩紧，像被一道意想不到的光刺入。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悸动掠过缪维桢向来古井无波的心底。

他没有立刻回答温翎的问题，而是沉默地与他对视了几秒。

“模拟数据有，但不完整，”缪维桢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权威，多了一丝陈述事实的意味，“资源和时间，不允许我们追求完美。有些风险，必须承担。”

他抬手，指向“铁王座”深处一个正在闪烁的信号节点：“你指出的应力问题，老林的团队正在尝试用能量场束缚技术进行局部加固，效果有待实战检验。”

温翎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我研究过赛良皇家档案馆里封存的一些上古星舰设计图，其中有一些关于非标准件能量适配的巧思，或许……能提供一些参考思路。”

他语气谦逊，但内容却极具分量。

缪维桢凝视着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站在钢铁巨兽的阴影里，身姿挺拔，目光澄澈而坚定，既有未经世事的纯粹，又蕴含着不容小觑的洞察力。他像一块璞玉，在残酷的磨刀石上，正迅速展露内里的璀璨光华。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重新望向“铁王座”，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与思绪波动从未发生。

“把你的想法整理出来。”他命令道，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但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若千钧：

“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