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心脏冕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天一早，温翎就托怀良去皇帝殿中递信求见。

他早起洗漱后，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几年前定做的月牙白礼服换上，算是正式又不显华丽的装束了。只他样貌好，又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惹眼，故而也不会在打扮上费心。礼服内衬是温度调节纤维，触感微凉，自动贴合了他的身形。

温翎原本有一位长兄，出生后不到三岁就因病不治而亡，他的出生曾是父母很大的慰藉。等到他十四岁时，父母和哥哥一样，也是因为同样一种罕见的基因疾病辞世，后来叔叔温寻弋顺势即位，把他当作亲生孩子一样，吃穿用度一应按第一等的标准，在宫中住着偌大华丽的宫殿，从前也有很多仆侍伺候，只是他不太习惯，大都遣去做别事了。他殿中的服务机器人至今仍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行模式。

在他心里，偶尔还是自视为一个普通人而已。虽说有先天享不尽的富贵，却早早丧失了真正家庭的温暖。叔叔是个喜欢招揽美人在宫中的人，不乏子女，只是大多堂弟妹年纪小，情分浅，他自请跑去外地读书，总归是想为这日渐衰落的国家尽一份力。

怀良传了信来：“殿下，陛下知晓您回来很是高兴，让您收拾好了去一起用早餐呢。”他手腕上的通讯器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温翎点点头，起身整理衣服，他长久做普通人打扮，对这丝绸制却扣袢繁复的礼服不太习惯，还要怀良来帮他从后面整理束腰和下摆。只是这几年在外添了几分憔悴，加上昨夜没休息好的缘故，眉间隐隐有些郁色，眼底映着窗外全息广告残留的霓虹光影。

怀良一边打量一边赞道：“殿下好生俊俏，要是走在大街上，指不定要被多少姑娘追着跑了。”

温翎忍不住笑道：“少来取笑，我是没有那方面想法的，当前国家局势危急，赶紧想法子稳定局面要紧，我先过去了。”

他这边朝着皇帝的宫殿走去，温寻弋早早命人在门口迎接，守卫一层层通风报信，他们身上的外骨骼装甲发出轻微的机械运转声。刚一见面，便紧紧把温翎的手握上了：“好孩子，让叔叔瞧瞧，怎么这些日子过去平添了这么多憔悴。”

殿宇辉煌，全息投影的皇家徽章在空气中缓缓旋转，皇帝一身赤金长袍，一旁象征皇权的权杖被架在椅侧，琉璃灯下熠熠生辉，权杖顶端镶嵌的晶体中流淌着数据流。

温翎笑道：“昨天一听说叔叔想见我，紧赶慢赶地就来了，一刻也不敢耽误。”

“唉，你我是一家人，我对你的只有嘱咐，却不叫命令，本不必在意繁文缛节，”皇帝细细打量他，“我瞧你腰杆子又细了一节，前些年做的衣裳都不合身了，这两日我命人再给你做些合适的礼服。”

温翎不拂他的好意，只道：“叔叔是了解我的，吃穿上一向不甚花心思。”

皇帝叹气：“我当初想命几个人去跟随照顾你，你不愿意，这下知道平民的苦处了，回来让人伺候着吧。”

温翎道：“还不知叔叔把我唤回，是有什么重大的事要托付？”

皇帝一默，朝下属打了个手势，周围的侍从悄无声息地退到更远的距离，他们耳中的隐形通讯器闪烁着微光。然后携他进殿内：“你饿了吧，我们一大早方见面，边吃边说这些。”

偌大的长桌上摆了二三十道菜，除了旁边听候吩咐的仆人，仅有上座的皇帝和坐在他侧手边的温翎二人。温翎许久不见这样的架势，发觉这里的景象和五六年前他离开时分毫不差，只是时局变化无常，急转直下，成了如今要着急寻求的对策的局面。餐桌上方，悬浮着淡淡的防窃听力场波纹。

温寻弋仿佛不晓得温翎心中的着急，一边和他闲聊着，偶然提到：“我恍惚记得，你外祖父从前与瞿北辰共同参与过当年的星际联盟探索计划'方舟远征'，说起来，还算有些战友的交情。”

瞿北辰正是如今联盟的领袖，温寻弋提到的外星系探索计划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后来数十年赛冥星陷入内斗纷争，联盟已扩张之势收服诸国，现在算是正是堵到了赛良国眼前。

温翎斟酌着说：“好像是听母亲从前聊过这些往事，只是这些年过去，斯人已逝，不知道这交情还能有几分大用。”

温寻弋叹了口气，这是温翎自方才进门后，头一回看出他面上露出的忧虑之色，他眼角的皱纹在殿内柔和的仿生光线中显得格外深刻。

“叔叔已是想好了应对的计划吗？”

温寻弋反问：“孩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温翎心中早有计较，此时只是沉默，许久之后说：“现在这种局面，人强我弱，叔叔，我实在也没有法子。”

温寻弋摩挲着大拇指的蓝晶石戒指，戒指内部有微小的光点在缓缓流动：“最近天南进贡来一块'零素'，你知道，这是制造宇宙跃迁引擎的核心材料，想必瞿北辰也会很感兴趣。”

说罢，拍拍手，有侍者端着一块封闭在玻璃无菌舱装置的矿物材料上前。那材料拇指大小的一块，散发出幽幽的灰色光泽，周围的空间似乎因它的存在而微微扭曲。

温翎下意识攥紧拳头，微微咬牙说：“叔叔，你既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也应该知道，我们赛良之前寻这东西寻了这么久，是为了我们自己研制跃迁设备，在新的星球重建家园。”

温寻弋面露无奈：“这我自然了解，只是眼下之急也别无他法，若战争一响，生灵涂炭，耗费的代价可就不只是一块石头可以补偿的了。”

温翎道：“可一味退让，也喂不饱联邦的胃口，我们总要有自己的行动。叔叔，前些年我们一起翻过上古星图，其实我们完全可以——”

“你太天真，温翎，”温寻弋打断他，声线冷下来，他身后的护卫机器人似乎感应到气氛变化，光学传感器微微发亮，“你想搜寻新的星球居处，难道联邦没有想过？这么多子民的转移、工业、经济的重建，怎么可能立刻就办到。倒不如交给别人，我们还有后发制人的一线生机。”

气氛僵滞，温翎不吭声了，许久才道：“……这是缪部的主意？”

温寻弋答非所问：“我需要你替我们赛良国往联邦走一趟，这东西得之不易，你也算和瞿北辰有些渊源在，足见诚意……至于缪维桢，他这次和你一起去，保障你的安全。”

温翎心下了然，知道他下了决心无法更改，只道：“我知道了。”

温寻弋牵起他的左手，青年十指指节修长白皙，其上淡青色的血管奔腾着蓬勃的生命，指尖透着莹润的淡红，他摩挲着，平白让温翎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僵直着不敢动。

皇帝将拇指的戒指褪下，套在温翎的手上，莹润的蓝晶石中央隐隐可见皇室家徽，摆弄片刻，觉得甚是漂亮，手上动作忽地一顿，又摸了摸他的食指和拇指：“怎么好好的手磨出了茧子？难道在罗酆的时候还和那些平民一起干活了？”

温翎答：“……那倒不至于，只是业余在学校修了小提琴课，叔叔你知道，我的专业学不明白，只能不务正业学点别的。”

“有我在，哪用你再费心这些，”温寻弋笑道，他身后的全息屏上正无声播放着联邦舰队演习的画面，“这蓝晶石戒指是皇族特供，你戴着好看，就给你了。这次回来，就别走了，专业学不会不妨事，回头我一声令下，自然让人把学位证书送给你。”

温翎淡淡地笑：“叔叔对我好，我心里明白，只是那位缪部当初上台时正好赶上我已离开首都，听说这些年他颇得叔叔重用，帮您解决了不少麻烦，这次有机会我总归要去拜会一面。”

温寻弋点头：“那很好，他是个办事干脆利落的人，有他跟你一起去，我很放心，你有什么需求，也尽可同他提。话说回来，多亏他这些年积极斡旋，我们才没落到其它国家那些下场。”

温翎心中冷笑，只口中答应：“是。”他把玩着新戴上的戒指，感受到其中微弱的能量波动，仿佛触摸到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最后的一丝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