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有灵,在顾穗岁的拨弄下愈发清透,明亮。它周身笼罩着一圈又一圈凝实的灵力。
琵琶声随着灵气一起,将空气中的魔气绞杀了个干净。
留下余音绕梁。
这是白妄第二次见到她出手,和第一次一样,还是那么的不同凡响。
“我只能暂时抑制魔气的发散,若要彻底根除,必须找到阵法的阵眼,破坏阵法,才能阻断生命力流失的途径,才能将这座死气沉沉的城池盘活。”琵琶化作流光缠在顾穗岁手腕上,重新变回了手镯。
她撇了一眼白妄,开口道:“普通人很容易便会被魔气侵蚀,使其神志不清,身体受损。纵使你已经经历了锻体,但是仍无法抵御魔气。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要想清楚,搅和进这件事你可能会没命。”
白妄不假思索的说:“麻烦师傅了,我不会死,我会用尽手段活下来,我还要报仇。”
如果死了,死的也无愧于心。
从见到这件事时,白妄已打定主意要管到底。
顾穗岁透过白妄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决心,是报仇的决心,也是这么多年白家教诲他守护苍生的决心。
她勾唇轻笑了一声,从袖子中掏出一粒丹药递给白妄,“这是最上等的清心丹。”
“不过它不能保证你完全不受魔气影响。”
白妄接过顾穗岁给他的丹药,丢进嘴里,嚼了两下,是甜的。
随后他便和顾穗岁一起去找这献祭所用阵的阵眼。
夕阳的余光穿过云的缝隙,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黑暗掩盖了金阙城的满目疮痍,无声隐藏了顾穗岁和白妄的踪迹。
他们离开了金阙城北边,走之前顾穗岁转头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地方。
有东西隐藏在这里呀,不过现在留在原处只会打草惊蛇。
俩人走的毫不留恋,一点也看不出他们此刻心中所想。
顺着遍布遗体残骸和幸存者房子中发出微弱灯光的路走来,白妄将手握成拳,越攥越紧。
自从他见到这场景后,他的愤怒再也没有压下去过。
“如果阵法毫无节制吸食人的气血和精气,那么尸体最多的地方,魔气最浓郁的地方就是罪魁祸首的藏身之处,也可能是阵眼所在的地方。”白妄的脸在夜色下看不真切,声音也闷闷的。
顾穗岁回道:“有可能,但可能不大。”
“献祭阵是上古阵法,我了解不多,不过对于阵法来讲,最会被忽视的地方往往是阵眼。”
白妄听着师傅的话,用手摩挲着下巴,已然陷入了思绪中。
走路不看路的后果就是他水灵灵的摔了一跤,跌进了一处洞穴中。
堵着洞口的藤蔓被人的重量压断了,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这里着实隐蔽,如果不是白妄误打误撞闯入这里,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发现。
她将白妄从地上拽起来,她看了看洞穴,道:“跟上。”
进入布满藤蔓与杂草的洞穴,一直向前走。不到一刻钟,他们从狭窄的洞穴中出来了。
白妄抬头一眼看到了一座小院子。
这座院子周围没有一丝魔气,白妄下意识看了顾穗岁一眼。
有古怪。
穗岁轻声说道:“去看看。”
她先一步走上前去敲了敲院门,过了一会,门被一位妇女打开了。
这位妇女约莫40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亚麻梭织而成的麻衣,眼角是岁月沉淀留下的皱纹,她的肩头趴着一只正在睡觉的小松鼠。
“你们是外乡人吧?”妇女率先开口问道。
“是啊,大娘,我们路过这里本想找口水喝,可是……唉,这里发生了什么?”顾穗岁压低声音,装出一副害怕的表情,顺着妇人的话往下说。
大娘转头向周围看了看,神神秘秘的说:“你们先进来。”
顾穗岁和白妄跟着妇人进了院子,走进一间简陋的房子。
他们坐在桌边,顾穗岁从进门后一直打量着这间屋子。
“大娘,您怎么住在这啊?”白妄开口问道。
阅历太浅导致他的怀疑没有一丝隐瞒浮现于脸上。
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
顾穗岁像是没有听到似的,并未打断他的话。
她,必定有问题。
第一,满城的人不是死就是在濒临死亡的边缘,这间屋子周围的魔气太过凝集,按理来说,这里本该是魔气最浓的地方,却偏偏感受不到魔气流动,况且这位妇人虽说有些苍老,可一点也看不出精力流失,气血不足。
第二,为什么要住在这里,藤蔓堵住的洞穴,洞穴后的院子,怎么看怎么古怪。
虽是这样想着,但顾穗岁却没有露出一丝怀疑,而是一副已然完全相信妇女的样子。
她拿起桌上的杯子,不动声色的将杯中水凑近鼻子并闻了闻,未发觉异常后喝了一口。
这是正常的水。
更有问题了,顾穗岁又喝了一口,思绪翻滚。
白妄自从来到这里后一直感觉自己很没精神,好像精气在一瞬间被吸食了个干净。
可是他与师傅说好,感受到魔气后用手势作为信号提醒自己,现在师傅没有任何动作。
白妄强打起精神,他确定这里有古怪,而师傅没理由知道后不告诉自己。
他敲了敲桌子,在安静的环境下,既能发出声音又不引起怀疑。
顾穗岁撇了一眼白妄的动作,皱了皱眉。
大娘将执壶放回原处,也坐在桌边,桌子既小又破旧,三个人已经将桌子围满了。
大娘用衣服擦了擦手,道:“我,这,我唉。”
“我是个苦命人啊,自从丈夫死后,儿子也跟着没了,城里人说是被我克死的,留下来会克他们。于是便将我赶到了这里,不给粮也没有水,想将我活活饿死。”
大娘声音哽咽着:“我意外发现这里有个洞,钻出去后就来到这里,在这找到了水,野菜。后来就没有离开了。”
“可恶。”白妄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怎么会有人因为这样的理由让原本无辜的人去死。
大娘丧夫又丧子就已经很可怜了,又要去死,人怎能这么无情。
“这里发生过什么?”顾穗岁的话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公子,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原本是非常富的呀,建筑修的好,景色也好,每天有很多外面的人来。”
大娘似是说到伤心处,停下抹了抹眼角的泪,声音哽咽道:“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来了一只怪物,那怪物长着老虎的头,蛇的尾巴,还有一双翅膀,吓人的嘞。那只怪物它也不主动伤人,可是却偏偏以金银珠宝,古籍古画,金钱铜板为食,甚至还会啃食一些修建比较好的房子。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将这座城所有珍贵物品吃了个干净,把人都给吃穷了。”
“他们说都是因为我不祥,所以才会有这一切。”
大娘将手握成拳,狠狠地捶着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木桌子,试图用这种方式与悲伤对抗。
又道:“这天杀的,后来城主和一些青壮年好不容易找到那怪物的老巢,就在我这房子不远处。”
说着妇女站起身来,指着一个破旧的角落:“就是这个方向,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得知怪物就在距我家不远处,我那个吓的呀,5天都没睡好得嘞,当时我真的是又惊又怕,还一直做噩梦,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有多么可怕,我给你们说嘞……”
白妄刚开始听的认真,恨不得将这些话一字一句记下来,可慢慢的他发觉不太对劲。
大娘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越聊越歪,换句话说,大娘跑题了。
他连忙出声打断:“大娘,找到那怪物的老巢后呢?”
妇女端起桌上的水猛喝了一口,刚才说了太多话,她实在是口干舌燥。
“对,城主组织一些青壮年找到怪物后,就开始和它讲道理,毕竟我们只是普通人,也没有那通天的本事杀了它,可是听说它一点道理都不讲,还让大家伙继续赚钱喂饱它的肚子,这怎么可能,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反正我不给,我都都不够花,还给它吃,谁会给一个怪物,凭啥给他,就凭它脸大,我……”
“大娘,后来呢?”顾穗岁也和白妄一样打断了她的话,她现在怀疑大娘在拖时间,至于拖时间干什么,目前并没有眉目,或许是转移什么东西,又或许在布置陷阱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她按下心底的想法,这只是猜测,不着急,看看这位大娘要做什么。
“后来呀,大家都不同意,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那怪物大家伙也只敢在背后骂一骂,后面城主说是要离开这里,去其它地方定居,毕竟赚到的钱也不能给它全吃了。再后来,大家发现走不出金阙城,唉。”
“走不出?”白妄若有所思的问道。
“是呀,无论走北门,还是南门,随便哪个门都走不出去,一直在城内打转,后面我们打算炸开城墙,可不论怎么炸都炸不开反倒炸死了很多人。生意也做不起来,大家手里都没钱,有人开始吃孩子,慢慢的又开始啃树皮,大部分人饿死了,直到现在活下来的人也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大娘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又疑惑地说:“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奇怪,跟着城主去谈判的那些人死的最早,按理来说不应该,他们都正值壮年,怎么会第一批就死呢。”
妇女用手遮住嘴,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说,因为这件事,每家每户都去拜了神像,祈祷神解除那怪物的诅咒。”
顾穗岁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有些唏嘘,若是这大娘没有撒谎的话,这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这些百姓的生命只在魔兽和其主人一念之间。
屋子里的灯火发出微弱的光,而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夜也深。妇人收拾出一间屋子,有些歉意的说:“实在是抱歉,仅有这一间屋子了。”
顾穗岁道:“谢谢大娘,您先去休息吧,我们自己来安排。”
等到大娘走后,顾穗岁和白妄进了房间。
“师傅,我……”
“你休息,我去外面看看。”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
“您要去外面。”白妄皱着眉,显然不赞同顾穗岁的决定。
“嗯,我去外看看,也许晚上有白天没有的线索。”顾穗岁摸了摸鼻子,她迫不及待的想将事情搞清楚,她不愿两眼一抹黑,被人牵着鼻子走。况且,那魔兽和它的主人至少有一个一直在盯着他们,敌在暗我在明让顾穗岁很不好受。
房子外面一片黑暗,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万籁俱寂,这座城好似被神明放弃,挣扎着走向属于它的孤独,毁灭。
“被放弃却没有怨恨,刚才说话听不出悲伤,满是积极,心态真好。”顾穗岁在心里想着。
她总觉得有些奇怪,又不知哪里不对。
顾穗岁坐在一棵高大树木的枝干上,俯视着金阙城的一角。所有的魔气在靠近这座小院时折返了方向。
她从树上跳下,绕着小院不停探索,这座他们偶然发现的小院没有任何不妥。
眼看着找不到线索,顾穗岁叹了一口气,想道:“白天再看看。”
夜晚的金阙城按下了暂停键,顾穗岁顺着城墙转悠,她听到了一声又一声很浅很淡的哀嚎声,求饶声,哭诉声。
握在手中的衣裙悄然变得皱巴巴的。
顾穗岁心里想着:这件事一定会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