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另一栋单元楼里,没有了阳光直射,姚朗月周围被阴影包围,炎热散去,她看着融入环境的影子,总觉得姚清风似乎变得更巨大了些,能将自己完全包围起来。
“朗月姐,你就跟我说点什么吧,”不知犹豫多久,丁青梅才开口,手上紧紧攥着书包带子,她站在姚朗月身后,微微低着头,声音有些闷。“疏灵姐到底让你,让我们做什么……我……我还不如……”不如不来,每一次出任务都是……她只能被带着跑。
她明明是看着姚朗月的背影,却总觉得离对方要多远有多远。
“少问。”姚朗月才懒得管她心理健康不健康。况且,能上大学的,被谢疏灵特意叮嘱保护的,能有什么心理问题。
她更好奇丁青梅本人的特殊之处,以及,姚朗月望向对面单元楼男人所在那一层,陷入沉思。
谢疏灵的目的是什么?让她一个凶手的受害者来监视,即使对方没有发现,那风险也是极高的。至于丁青梅,仔细观察下来,她也算不上什么聪明有能力的人,就是个内向怯懦,上着大学的,普通女孩。
她下意识捏紧手里矿泉水瓶,对方和自己一样大却上着大学的事实让嫉妒从被挤扁的矿泉水瓶缝隙中渗透出来。
呵…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将这句话默念了几遍,才回过神来继续所谓“监视”。
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姚朗月思索一会,她再一次走出单元楼,随意丁青梅跟不跟上。
什么狗屁监视。
“朗月姐?我们……”丁青梅犹豫片刻,还是跟上。
“找个酒店,谢疏灵不是说她报销费用,找个好的酒店。”
出租车很快赶来,司机是个纹身的阿姨,姚朗月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随便瞥了一眼丁青梅,示意她爱坐不坐。
丁青梅踌躇着,看了看地上被炙热的日光烤成干的蚯蚓,最终咬了咬唇坐进副驾驶,后视镜里的姚朗月戴上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紫帽子,帽檐很长,压下来挡住了脸 。
像是睡着了。
在空调的冷风下丁青梅突然也有了几分睡意。车轮开始滚动。
姚朗月其实并没有睡着。
目的是什么?姚朗月认知有限,不懂怎么算是监视人,而谢疏灵和她关系不深甚至有几分防备,又怎么可能派自己去?
“你杀过人吗?”谢疏灵那天在烤肉店里的问题仍旧回荡在自己脑海里。这件事她认为自己隐瞒的很好,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否则早被抓了。
今天的事。是谁提出来的,裴红蕊吗?那么她们,到底想做什么。
一群什么都不说的哑巴,姚朗月翻了个身,扯下帽子,干脆不去想这些。
车辆缓缓停下的时候,丁青梅还在熟睡,姚朗月懒得管她,自己下车,直到师傅推了推丁青梅,她才匆忙扯下红色大背包下车,而彼时的姚朗月已经郁闷走进去,她被揽住旋转门外,姚朗月的影子打在玻璃上,恍惚间,那影子似乎一闪而过的一个讥讽的笑容。
她心里一惊,眨巴一下眼睛,发现一切正常,便以为自己眼花,咬牙又一次跟上去。
丁青梅默不作声跟在姚朗月身后,默不作声递上身份证,眼里是难掩的失落,明明她请求了这么多次的外勤任务,却还是……
姚朗月随便把房卡往后一丢,也不管是不是丢到地上,只留下一句“自己找房间去”就上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光滑的镜面照出姚清风的笑脸,嘴角裂开的如同石榴。
“那女孩真好命,”姚清风愤然的说着,可她仍笑着。嫉妒,说不上的嫉妒。
姚朗月低吼:“闭嘴。”
她打心眼里嫉妒这样的人,姚朗月自然清楚自己是将对生活的不忿发泄到什么上去,但她内心的确是这么想的,当丁青梅在走廊里问出那句“你上什么大学的时候”,就注定她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当然,她的生活和丁青梅没有关系,丁青梅的生活也和她没有关系。
房卡滴的一声刷开门,姚朗月见到那房间摆设一瞬间呆愣,干净傅地毯,洁白的床上用品,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熏香,还有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甚至是洁净的洗手间和浴室。
无端的她又一次回忆起那三年的半地下室。
干净,从来没这么干净过,尽管那熏香似乎是荔枝味,但她仍然觉得干净,她关上房门,想开灯时却发现根本没有电。
啧,她皱着眉,反复开关,但就是没有。
姚朗月不太明白这一点,犹豫片刻,她打开了手机搜索。
随后她将房卡插进去,整个房间瞬间亮了起来,她也更好的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干净,让人不敢碰的干净,她用自己贫瘠的词汇量形容着。
“姚清风,出来。”她在卫生间镜子面前呼唤着那个名字,出来,很快那镜子上便浮现出一张充满笑容的秀气的疯狗一般的面庞。
“李家耀,怎么办。”姚清风笑嘻嘻的。
“找,抓住,在管理局发现以前,我有问题想问。”
拉上所有窗帘,她静静等着指针转动到十一点,丁青梅倒是没来打扰自己,她乐的自在,随手拿起包里面包和火腿啃完当了晚饭。
姚清风:“能杀吗?”不出意料的问题。
“问完再杀。”她仔细查阅着资料,倒是有了个主意。
时针一点点过去,终于指到十一点的方向。
窗户打开,她化成一道影子窜出去,紫红的窗帘微动,房间里空无一人。
来到那小区,五元面馆早已关门,当然也包括杨记汤面和幸福杂粮煎饼果子,回顾四周只有一家好再来超市的灯还微微亮着,门口摆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快递盒。
她躲在海棠树树冠之间,帽檐压低了些许,趁着海棠树树冠晃动的时机足尖轻点飞进小区。
那男人住八楼,爬楼梯对于姚朗月不是什么难事,常年跑外卖对她来说八楼不算什么。
她悄无声息爬到八楼,凭借白天监视的记忆敲响其中一间的房门。
一下,没有回音。
两下,依旧没有。
三下。
在漆黑的楼道里,那破旧的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不大不小的声响,却足以让声控灯亮起。
扑面而来的是腐烂的有些腥甜的气息,姚朗月第一时间捂住了口鼻,是哈气声,那个男人养的那条王蛇吗?
……
“你们找到她了?哈哈哈哈!好好好!”癫狂的笑声来自于一个被倒放在天花板头对着火盆的年轻女人,而站在她面前的是柳画青和善鲸二人。
“详细说说吧,你的计划,都有些什么。”善鲸一脚踹开火盆,蹲下来和女人平视。
……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入目是一片黑暗,伴随着哈气声,姚朗月踏进这破屋子,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前路,入目没什么特别的,普通的,老旧的花色地板上摆放着褪色的木头家具,她仔细抽动鼻子,除了血腥味还有一丝老年味。
她左脚先踏进,然后是右脚,那股血腥味无孔不入,姚朗月胃里一阵痉挛,胃酸反流让喉咙里被割裂一般,她硬生生咽了回去,鼻子里也有股酸味,大概是里面鼻道受一点了腐蚀,她倒是闻不到那股子血腥味了。
继续往里走,没人,也没有蛇,但黑暗里确实能真切的听见哈气声。
啪嗒。就在姚朗月往前刚刚走了不到半米,地板断裂了。原本红黄蓝色相间的菱形对称花纹四散成十几块不规则的尖锐形碎片,黑空的洞从那些碎片的缝隙里渗出去就像黑墨水,而姚朗月再也不能观察到更多变化了,她陷落下去,随后那些地板严丝合缝的,连带着掩盖了黑空的洞,一切恢复如初。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姚朗月刚刚咽下去的胃酸再一次反流,整个人砸下去后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反而是身体陷进了什么柔软的地方,她手掌一模就陷进去,把手泡在放了肉块的藕粉里般黏腻的口感,甚至是管状物,她手心用力试图抓住,却只觉得那东西从掌心里划走。
这什么玩……
她立刻停止想法,不敢继续,心里有个荒唐的念头。
手机估计被弄进了这堆管状物,手电筒没来得及关上,余光中她瞥见那一闪一闪的在黏腻纠缠爬行在一起的管状物中间一闪一闪的,灯光时不时的映出一两个涂着信子的蛇头,黑的红的,排列整齐的鳞片上时不时的是同类留下的细小伤口,姚朗月隔着衣服那冰凉的触感却直入骨髓,背上肌肉瞬间紧绷,她尽量放缓呼吸,她此刻是半坐着,那些蛇在身下不断的蠕动,有时,蛇信子舔过皮肤,她就感觉像被岩浆烫过,仿佛那蛇毒立刻就将注入自己的身体。
蛇……姚朗月紧紧绷着脖子,冷汗不断的从额头后背四肢留下,很快浸湿了运动装,尽管黑暗里视线阻断,但那黏腻的爬行的触感还是精准的顺着她脊柱向上爬过。
姚清风……姚清风……她心里不断呼喊这个名字,只有姚清风有能力对付这些,姚清风……你不出现,我只能再死一次你才肯出来吗?你觉得我有能力对付吗?!
姚清风……姚清风……
不知道是第几次呼喊,那股子黏腻冰冷的触感突然退去。
“嘻嘻,姚朗月,先把他打服?”一双和自己没有区别的双手,但半透明,更光滑没有茧子,那是一具半透明的灵体,头发是半长,脸上还是那副笑容,她没有穿着同样的运动装,身上是蓝白相间的校服,半透明的白光暂时照亮了黑暗,她漂浮在半空,向下伸手,从背后捂住她的双眼,姚朗月微微后仰时她与她额头相抵,转瞬间,那半透明的灵体消失不见,化成点点的光钻入四肢躯干。
姚清风自然不懂什么是惧怕,她看着自己双手,脸上仍旧是那副笑容,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黏腻的触感,心念一动,掌心中迸发出火来。
蛇群在脚下的蠕动戛然而止。
姚清风不明所以,她用掌心里的火照了照前方。
突然她双脚踩踏到了坚硬的地面,泥土一样的地面,原本的蛇堆迅速有规律的向四周爬走散去,而姚清风迅速的将火焰丢向远方,烧到十几条蛇身上顿时成了能照亮黑暗的火堆。
叮铃叮铃。
又是那金铃声。姚清风的记忆被唤到那天晚上,她吹了个口哨,不慌不忙走在四周的黑暗里,脚下踩得如同泥土,姚朗月说那男人叫李家耀是吧?
叮铃铃……远处的铃铛声愈发浓烈,同时,远处似乎有了光亮。
姚清风向着光亮走去,随着视线越来越清晰她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片刻适应后,她才睁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个字,空,只有向上看一望无际的灰暗虚空,和向地上看一览无遗的褐色泥土。
其余的就是能看清环境又不够亮的光和姚清风自己,哦,当然,还有那无孔不入的金铃声。
“上次没杀了你,但这次,死吧。”随着金铃声的的晃动,李家耀的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这乾坤袋,你别想逃出去。”
话音刚落,姚清风只觉地面震动似有什么庞然大物而出,她连忙跨步稳住身形,手上不禁握拳,她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有意思的来了。
“嘶——”
眼睛。
姚清风第一时间所见的是一对坐落在三角上的猩红竖瞳眼睛,她的身影被映照在那瞳孔里面,分成两个,如同姚朗月和她。
长十几米的蛇信子吐出又迅速收回,黑白的鳞片上刻着姚清风不懂的西南符文,泛着金光,长千尺,宽百尺,如同山脉的可怖王蛇。
姚清风:……
姚清风的心脏仍旧是按照节奏跳动着,她面上再一次浮现出笑意,随后凝滞。
他爹的,这玩意怎么打?
“姚朗月,我能吃吗?”姚清风舔了舔嘴唇这么问着,毫无征兆的,她饿了,显然,几片面包和火腿肠并不能满足她一个成年女性的热量需求,而面前的食物,司机只有这条蛇。
“嘶——”那双蛇瞳猛然掀起一阵狂风,转瞬间她面前只剩下猩红的带有血腥味的大口,一对尖锐的獠牙在头顶悬挂如达摩克里斯之剑。
那大嘴张开又合上,百尺王蛇直起身子,姚朗月自然也消失不见。
向空寂的天看去,那最中间突然扩散出一个洞口,昏黄的光撒下时,百尺王蛇迅速钻入黑暗处,大嘴再一次张开,半呕吐的吐出三四块金子,黑金的蛇尾一扫,那金子被扫到了光下。
……
“干得好,杀了她,那群管理局的狗可就不敢来了,这群蠢货,还想监视我?”李家耀拿着一个黑色大背包匆匆的将牙膏牙刷现金放进背包,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两块金子时动作轻轻顿了一下,最终他握紧那金子,将金光握在手里,那双手实在是不怎么好看,如果万物有灵那金子一定会抱怨这老茧和旧疤磨得它疼。
李家耀匆匆收拾好了一些逃亡必备清单,当手搭在门把手上时还是犹豫了一下,他回头瞥了一眼未断电的冰箱,那里面有他前几天省下来的半盘红烧肉他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手里金子,随手装进破布口袋里,踢踏着破跑鞋还是转身打开冰箱拿出吃下去,因为鞋底磨得太厉害有些打滑,但他还是吃完了那半盘红烧肉。
真香,以后还能不能吃着了?他意犹未尽舔舔嘴唇。要是妈在,他也能隔着一年半载吃一顿啊,也用不着把这半盘红烧肉当宝啊。
可,要不是妈病了。他咬下最后一口肉,抓起背包再次按动门把手,没关系,妈病了又怎么样,他有钱,有金子,能治。乾坤袋被他藏在外套内口袋,时不时里面王蛇蠕动时,袋子就有了些起伏。
血肉换金,他摸着那乾坤袋,血肉换金,也值,值。
真值。他紧紧握住袋子,对,对,他好像在对自己说,值的,值。
肯定值,他已经跨下楼梯,那些人的肉又不是他的肉,那些人又不认识他他又不认识那些人,值得,怎么不值,要怪怪她们命不好,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命不好只能怪自己。
哒哒哒。球鞋的踢踏声夹杂着极速喘息,他大步迈下楼梯跨出单元楼,皎洁的月光代替火热的毒阳,此刻,七月二十日凌晨一点三十分。
李家耀眼看跨出了那楼,出路在前方,一声喝止如雷贯耳:
“紫禁城修者管理局特战组丁青梅,现对你进行逮捕,你有权利保持沉默!但你所说一切会成为你的法庭词证!试图反抗者就地击杀!重复!反抗就地击杀!”
抬眼间是一个背着红色大背包的褐色皮肤女孩,那双黑眼睛尽力散发出威慑感,一支黑压压的洞口对着李家耀时他瞬间紧绷,而当视线看到女孩那十九岁的稚嫩脸庞时,又一瞬间放松了。
来人正是丁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