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窖里,空气仿佛凝固的泥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霉腐和绝望的沉重。小姐纤细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身边的女子误以为她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心头涌起同病相怜的酸楚,却也只能无力地叹息。落入这暗无天日的魔窟,所有人都是砧板上的鱼肉,连自己的明天都看不到一丝光亮,又如何能安慰他人?
然而,无人察觉,这颤抖并非源于恐惧。小姐深深埋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她的身体在剧烈地战栗,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刺激。在这狭小如牢笼的空间里,竟能汇聚如此浓烈而纯粹的恐惧!无数种细微的惊惶、深入骨髓的绝望、对未知酷刑的颤栗……如同粘稠冰冷的毒液,从四面八方渗透过来,紧紧包裹着她。这些情绪并非源于自身,而是来自于周围每一个瑟缩的灵魂。她们的恐惧,她们看不见一丝希望的黑暗,都指向同一个源头,那个名叫齐蒙的男人。
小姐的心底,一种近乎病态的探究欲被点燃。她想亲眼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能以如此绝对的恶念,扭曲一群人的命运,将她们拖入这无边的地狱。
所有的姑娘都蜷缩着,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无人留意这个新来的倒霉鬼。在低垂的发丝遮掩下,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冰冷的弧度,悄然爬上了她的嘴角。
毫无悬念,被选中的是小姐。当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打开,两个面目狰狞的仆役粗暴地将她拖拽出去时,身后传来一片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吐息。那个曾对她表示过一丝善意的女子,眼中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同情,然而在那同情的最深处,却闪烁着一抹无法掩饰的、属于幸存者的卑微信喜。今晚,她们又逃过了一劫。
……
灯火通明的内室,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熏香。齐蒙斜倚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他身形干瘦,脸色透着不健康的青灰,眼窝深陷,浓重的乌黑如同鬼魅的烙印。**的上半身肋骨清晰可见,此刻,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闪烁着野兽般贪婪而兴奋的光芒,死死盯在刚被推进来的小姐身上。仅仅一眼,他便知道,这是从未见过的极品。
“做得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笑声,随手抓起一把碎银,看也不看地抛给身后的仆役,“滚出去!没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沉重的门扉在身后轰然关闭,落锁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危险。
小姐没有像其他猎物那样尖叫、瑟缩或求饶。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反而像一剂烈性的春药,瞬间点燃了齐蒙骨子里最扭曲的施虐欲。不害怕?好极了!这样,当恐惧最终撕裂她的伪装,当绝望的泪水冲刷她的脸庞时,那景象才会更加动人心魄!他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这样能激起他兴致的玩物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干瘦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爱抚意味,缓缓划过一张巨大的黑檀木桌。桌上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种令人胆寒的器具:冰冷沉重的铁夹、凝固着烛泪的银烛台、泛着幽光的丝绸绳索、带着倒刺的沉重锁链……还有更多形状诡异、散发着不祥气息、叫不出名字的金属刑具。桌角下方,一盆炭火正熊熊燃烧,几根烙铁被烧得通红,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和铁腥味。
“时间……还很长。”齐蒙的声音带着一种黏腻的愉悦,像毒蛇滑过草丛,“我们可以玩得很尽兴,我可舍不得你那么快就坏掉。”他绕着桌子踱步,目光如同挑选珠宝般扫过那些刑具,最终停在小姐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选吧,小美人,我给你个机会,想先试试哪一个?”他渴望看到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被恐惧浸染,渴望听到她崩溃的哭喊。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小姐甚至向前走了一步,靠近那张散发着血腥与铁锈气息的桌子。她的目光专注而认真?如同鉴赏家审视一件艺术品,逐一扫过那些狰狞的刑具。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一柄造型简洁、寒光凛冽的匕首上。
她伸出手,将它拿起。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掂量了一下,指腹轻轻拂过锋锐的刃口,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评判的意味:“这个尚可,小巧,锋利,便于掌控,只是……”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遗憾,“不够美,做工略显粗陋。”
齐蒙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更深的阴鸷。他眯起眼,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确实不一样……太不一样了!但这种反常,反而让这即将上演的游戏更加令人血脉贲张!
“你不怕我?”他声音低沉,带着危险的试探。
“怕?”小姐终于抬眸,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直直对上他,“怕一个人,是有前提的。”她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们怕死,怕受折磨,所以怕你。”
齐蒙的呼吸微微一窒:“那你不怕死?”他向前逼近一步,试图用高大的身影和狰狞的表情压垮她。
小姐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握着那柄匕首,目光沉静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齐蒙。那眼神,空茫得如同在看一件死物,又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哀求,只有一片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死寂。
齐蒙的心脏猛地一抽,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脚底窜起!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细微的动作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扭曲的自尊上!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吞噬了他!他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吓退了?!
“贱人!我今晚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齐蒙目眦欲裂,野兽般咆哮着,猛地挥起蒲扇般的手掌,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掴向小姐的脸颊!
就在那手掌即将落下的一瞬,一直静立的小姐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骤然矮身!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她紧握着匕首的手,凝聚了全身的力量,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向齐蒙毫无防备的大腿!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可闻!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染红了齐蒙的下身,也溅了小姐一脸!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啊!!!”撕心裂肺的惨嚎响彻整个房间!齐蒙剧痛之下,猛地拔出腿上的匕首,鲜血顿时如注涌出。他一手死死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另一手高高举起那柄染血的匕首,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的脸上青筋暴跳,眼中只剩下疯狂的杀意!
“我杀了你!!”他如同受伤的野兽,不顾一切地、攒足了全身力气,朝着蜷缩在地、退无可退的小姐,狠狠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
“轰!!!”
坚固的房门如同纸糊般被一股沛然巨力从外撞得粉碎!木屑纷飞中,两道矫健如鹰隼的身影闪电般掠入!一人精准地扣住齐蒙持刀的手腕,另一人则狠狠一拳砸在他的太阳穴上!齐蒙的咆哮戛然而止,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软倒,被紧随其后的重拳砸晕在地。
烟尘弥漫中,一个身披藏蓝色厚重披风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凛冽寒气,大步流星地踏入这血腥污秽之地。凌清烟紧随其后,面色如霜。
小姐的视线被鲜血模糊,只看到一片素白如雪的衣角停在自己面前。接着,一块质地柔软、带着体温和淡淡冷香的丝帕,极其轻柔、极其小心地覆上了她的脸颊。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与呵护,一点一点,细致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污,仿佛在拂去蒙尘明珠上的尘埃。
当视线终于恢复清明,看清眼前这张清冷如月、却蕴含着无边威严的面容时,小姐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断裂!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冲垮了所有强装的镇定,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淹没了她。那迟来的、巨大的后怕,混合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难以名状的委屈和依赖,让她再也无法支撑。
她猛地扑进那个散发着冷香的怀抱,双手死死攥住对方腰间的衣料,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将整个身体都埋了进去,无声地颤抖着。
怀抱的主人——国师,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她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身上的藏蓝披风,轻柔地覆盖在小姐头上,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接着,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稳稳地将她打横抱起,转身便向外走去。
行至门口,她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对着下属留下冰冷如霜的一句:“留他一口气,剩下的交给宰相府。”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之力。说完,她不再停留,抱着怀中颤抖的身躯,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片污浊之地。凌清烟立刻紧随其后,警惕地护卫着她们离开。
国师府的人当着闻讯赶来的宰相府侍卫的面,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宽大的披风将小姐完全遮掩,宰相府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窥见那被抱走之人的样貌。
宰相顾不得其他,左右看了看,国师府那边他自然不敢追查。皇帝与国师关系日益紧张,针对国师的行动已近乎疯狂。但眼前这个胆敢动他女儿主意的畜生……宰相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厉芒。
等着吧,他会让齐蒙和整个齐家,付出百倍的代价!
……
行驶平稳的马车内,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血腥。
国师试图将蒙在小姐头上的披风取下,小姐却下意识地抓紧了布料边缘,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
“别怕。”国师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寒夜中的暖流,“已经没事了。”她耐心地、一点一点将披风从小姐紧握的手指间抽离。
当那张沾着血污却已恢复洁净的脸庞完全暴露在马车内昏黄的光线下时,国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滞了。尽管方才在混乱中已有所预感,但此刻清晰地对上这张脸,她的眼睫仍难以抑制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太像了。那眉眼的轮廓,那鼻梁的弧度,那唇线的形状……与记忆深处那个在囚荒遗迹中仰望秋千的身影,几乎重叠在一起。尤其是此刻那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与茫然的眼神……
小姐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与国师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长久对视。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探寻:“您……是国师?”
“是。”国师的回答简洁而肯定。
“那您……跟我是什么关系?”小姐的目光落在国师清冷的面容上,带着深深的困惑,“我长得并不像您,您应该……不是我的母亲。”
国师沉默了片刻,维持着那惯常的平静语气:“你是当朝宰相与宰相夫人的女儿,当年你身患重疾,命悬一线,故而被送来我国师府,由我亲自为你调养。”
小姐闻言,久久没有说话,马车内只剩下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
“怎么了?”国师察觉到了她的沉默。
小姐抬起头,那双刚刚经历过恐惧、此刻却已恢复澄澈的眼眸,直直地望向国师,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直白的洞察:“您撒起谎来……当真是面不改色。”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的此生与病字并无缘分,我不会生病,更不会被所谓的亲人,送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休养。”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因为……我曾死去,又换来了新生。”
国师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穿透这具凡胎,直视那沉睡的灵魂,忽然,她轻声唤道:“三小姐。”
小姐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嗯?国师府……还有其他的小姐吗?还是说……”她迟疑片刻,随即,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如同初春解冻的冰面,悄然在她眼底漾开,“您在唤我?”她似乎品味了一下这个称呼,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同,“我喜欢三小姐这个称呼。”
国师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偏移开,落在马车窗外流动的夜色上,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这个名字,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尘封已久的门。
回到国师府,国师抱着三小姐径直走向院落。在踏入院门前,三小姐的声音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那琴音是您弹的吗?”
国师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回头,将人放下,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留下无声的答案。
凌清烟上前,轻声劝慰三小姐先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三小姐望着国师消失的方向,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失落,最终还是顺从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侧院。
夜深人静。
熟悉的、断续的琴音并未如往常般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曲调。它平和、舒缓、安稳,如同月光下静静流淌的溪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温柔地穿透墙壁,萦绕在寂静的庭院。
三小姐几乎是立刻就想循着琴音而去,想看看那个弹奏的人。然而,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倦意如同温暖的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眼皮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她怎么会……突然这么困?
意识沉入模糊的深渊前,她仿佛听到一个极轻、极柔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拂过她的心尖:
“晚安,三小姐。”
她下意识地、含混不清地呢喃回应,声音几乎淹没在睡意里:
“晚安……国师大人……”
接受三小姐这个名字,是如此自然,仿佛它原本就刻在她的灵魂深处,只是被遗忘了许久。
……
朝堂之上,暗流因齐蒙之事涌动。
皇帝与宰相之间,悄然生出了一丝难以弥合的缝隙。对于铲除国师的计划,皇帝变得更加谨慎,开始单独与心腹谋士密谈。
幽暗的密室中,谋士进言:“陛下,天下剧毒,莫过于人心,何不借人心之力,将那国师捧至云端,再令其重重跌落,粉身碎骨?”
皇帝立刻摇头否决:“不可!此计已行不通!国师早已深植民心!昔日朕以洪灾、瘟疫相试,意欲陷其于不义,然其不仅安然化解,更借此收拢民心!彼时天下,只知国师,而不知有朕!”
谋士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那……暗杀如何?”
皇帝眉头紧锁:“亦不可行!国师若骤然暴毙,天下百姓必生疑窦,恐生大乱!”
谋士凑近一步,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陛下,近日外藩使团入京,将设宴款待,何不……将国师之死,推脱于外藩刺客之手?届时,百姓怒火皆指向外邦,于陛下清誉无损,更能凝聚民心,同仇敌忾!”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抚须沉吟:“此计……倒有几分可行,然国师府戒备森严,府中高手如云,如何刺杀?况且近日国师似有警觉,对朕的打压已露不满之态……”
谋士阴冷一笑:“陛下放心,我等无需动用朝中力量,江湖之上,多的是要钱不要命的亡命之徒,事成,则重金厚禄、官位前程以酬之,事败,亦不过是些江湖草莽所为,与陛下何干?”
皇帝思虑片刻,终于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芒:“如此……你速去安排!务必万无一失!”
自那夜起,国师府便不再安宁。
无数道鬼魅般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一次次扑向这座看似沉寂的府邸。刀剑碰撞的锐响、劲气交击的闷响、以及短促的惨叫声,时常划破寂静的夜空,有时甚至清晰地传入了三小姐居住的侧院。
每每她闻声而出,庭院中却往往只余下几片狼藉和淡淡的血腥味,一切又迅速恢复了诡异的平静,仿佛方才的厮杀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宰相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杀机,忧心如焚。他既担心皇帝的行动会彻底激怒国师,更害怕混乱之中伤及祥平!他立刻暗中加派了数倍的精锐人手,秘密潜伏在国师府周围,严令他们:一旦国师府出现不敌之象,必须不计代价冲入侧院,救出三小姐!
与此同时,宰相夫人带着顾无忧和顾念,频繁地造访国师府。表面上是与三小姐培养感情,实则也是希望能从国师口中探得准信,早日接回祥平。
第一次见到三小姐时,宰相夫人心头便掠过一丝强烈的疑虑。眼前的少女,与顾无忧的温婉、顾念的活泼截然不同。她的容貌过于精致完美,气质更是超然脱俗,干净得不染尘埃,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神性。那双清澈的眼眸望过来时,仿佛能洞穿人心最隐秘的角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回避。这……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然而,十四年多刻骨铭心的思念与等待,让宰相夫人暂时压下了这份疑虑。她只想抓住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时光,弥补缺失的母爱。
面对这三位自称是自己母亲和姐姐的热情访客,三小姐却显得有些局促和意兴阑珊。她不擅长应对这种亲密的关系,也不喜欢那些家长里短的寒暄,常常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放空,仿佛神游天外。
看出三小姐的不自在,宰相夫人只能强忍失落,让顾无忧和顾念陪她在府中走走。自己则留在原地,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心中五味杂陈,疑虑如同藤蔓般疯长。有了顾念的对照,再加上三小姐与她和宰相都无半分相似之处……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少女,并非她的亲生骨肉!
可如果她不是……那国师精心策划这一切,将这孩子留在府中十四年,究竟意欲何为?是为了报复宰相府?还是想利用这个孩子作为棋子,去对付皇帝?每一个可能的结果,都让宰相夫人不寒而栗,冷汗涔涔。
三小姐并未带她们去国师居住的核心院落,只是在自己的侧院散步。当她们走到那棵熟悉的老树下时,顾无忧一眼便看到了树下放置的那张古琴。
“好琴!”顾无忧由衷赞叹,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琴身,感受着那温润如玉的木质纹理。
三小姐的目光落在琴上,轻声问:“你会弹琴吗?”
顾无忧温婉一笑:“略知一二。”
“可否弹与我听?”三小姐的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期待。
“当然。”顾无忧欣然应允,在琴前优雅落座。
纤指拨动琴弦,清越的琴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顾无忧的琴技确实不凡,指法娴熟,情感充沛,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幽谷深涧,已然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她沉浸在自己的琴音之中,眉宇间带着沉醉。
三小姐安静地聆听着,神情专注。顾念则坐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三小姐的侧脸上。母亲曾言,这位三小姐或许会与自己长得一样。可此刻亲眼所见,顾念只觉得她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三小姐身上那种清冷疏离、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与自己的活泼灵动截然相反。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顾无忧含笑看向三小姐:“妹妹可喜欢?要不要也试一曲?”
三小姐却有些踌躇,微微摇头:“我只听过寥寥数曲,尚不会弹琴。”她说得坦然,并无羞赧。
顾无忧也不勉强,笑道:“无妨,妹妹若喜欢,我那里倒收藏了不少珍本孤本的琴谱,改日送来与你赏玩,或可助你入门。”
结果便是,国师府的侧院很快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琴谱,不仅有顾无忧珍藏的孤本,更有顾念为了讨好这位妹妹,特意派人从民间搜罗来的各种新奇曲谱。
……
白日有宰相府三人相伴,夜间有层出不穷的袭扰,这段日子,三小姐几乎见不到国师的身影。自从那夜马车一别,数月已过,国师仿佛再次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连同那墙外断续的琴音,也彻底沉寂下去。
夜间,三小姐独自卧在榻上,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眉头微蹙。外面隐约又传来兵器交击和压抑的呼喝声,她闭目凝神,试图分辨其中的动静。
突然,一阵不同于往日的、更加尖锐嘈杂的声音打破了夜的秩序!是惊呼!是奔走!是水桶碰撞的哐当声!
“走水了!快救火!”
“水!快提水来!”
三小姐猛地坐起身,快步走到窗边。只见远处院落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半边夜空都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正是国师府的核心区域!
她心中一紧,正要推门而出,却见那冲天的火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迅速被压制、熄灭下去。浓烟依旧弥漫,但危险的火光已渐渐消退。
国师府走水了!所幸发现及时,扑救得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火光渐熄的屋顶之上,两道身影静静伫立。夜风吹拂着她们的衣袂。
国师的目光落在下方那片被火舌舔舐过的焦黑废墟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冷意:“皇帝已经等不及了,先是暗杀,如今是纵火……看来离他亲手端来一杯毒酒的日子,也不远了。”
凌清烟站在她身后,低声道:“主上,这不正是您所等待的吗?借他之手,让国师彻底消失。”
国师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缓缓移开,越过残烟,越过屋脊,最终落在了侧院的方向。那里,一个穿着单薄寝衣的身影,正踮着脚尖,焦急地望向这片刚刚经历劫难的废墟,月光勾勒出她纤细而专注的轮廓。
“还不是时候……”国师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远处的凝望,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至少……要为她留下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