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刚来不羡仙时,你就同我提过什么醉仙月将至,最近来渡里的客人确实多了不少,我很好奇,这醉仙月有什么讲究?”几盏酒下肚后,崔颀状似不经意般将话题引到了醉仙月上。
“唔?喔,你说醉仙月,”听清了崔颀的问题后,江寻将空盏放下,抱起酒坛一边为自己添酒,一边回答道,“那是神仙渡一年里最忙的时候,醉仙月时节不仅正正好是梨花盛开之际,还是大伙们酿的离人泪滋味最好的时候。所谓‘饮离人泪,赏醉仙月’嘛,这会慕名而来的客人自然多。反正自打我记事起,每年这个时节大家伙都忙得脚不沾地,寒姨也没空管我,我总趁着这会偷偷溜出去玩,嘿嘿......”
似乎想到了什么值得怀念的遥远回忆,放下酒坛后江寻就好像发起了呆,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某处,却仿佛什么也没看。
看着少年沉浸在回忆中的模样,崔颀默默饮下了一盏酒,等了片刻后,才继续问道,“那,往年的醉仙月,会举办什么活动吗?”
“当然,多着呢!”说到这,江寻似乎兴奋起来,“醉仙月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开坛宴,到那天,村里热闹得就和过年似的,家家户户都会将提前置办好的酒食拿出来办流水席。宴会上开的第一坛离人泪就是头坛酒,我寒姨用酒瓢‘散酒’的功夫神乎其神,那头坛酒水回回都能精准地落入客人们的杯盏之中!可别不信,你到时就能见到了。除了逛逛乡亲们和各路游商趁势摆的各家摊位,客人们还可以参加乡亲们举办的各种饮酒斗酒的活动,流觞曲水啦、飞花令啦、投壶啦等等,热闹得紧!”
“年年都一样?”
“那哪儿成!”本就兴致高昂的江寻此时面部涨得通红,因急欲和崔颀澄清开坛宴绝不无聊而更显激动,“就拿今年说吧,酒香塔前搭的那个防火棚你有印象不?那便是为今年开坛宴上打火花准备的。往年的花样也不少,寒姨请人唱过清河八骏的戏、广胡子带来过河西来的胡姬,那胡旋舞顶好看......”
少年人滔滔不绝地向崔颀介绍着醉仙月和开坛宴上的种种活动、趣闻,有时讲到激动之处,还会忍不住比划两下。
“......真的,我当时才比现在红线的红线大一点儿,武学之术便已经炉火纯青,那年来擂台挑战的江湖侠客全都做了我的手下败将。我就像这样——再那样——”说着说着他便抽出了剑,“喝”、“哈”地摆起了剑招,“不出两息,先前还口出狂言的天泉子弟就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原来还有各门各派的弟子来参加这开坛宴啊......喂!你看着点,别把我的床劈坏了!”原本想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到参加宴会的客人身上,见江寻拔出了剑开始和空气斗智斗勇,崔颀急忙把人拉住,拖回了茶几前
“抱歉抱歉,我......可能是太久没喝陈酿,不太习惯,呃,”将剑收回剑鞘,江寻重新规矩地坐在茶几前,面颊上的红色渐渐褪去,看起来冷静了不少,“今日太高兴,便有些得意忘形了。”
“没事,”崔颀摆摆手,表示不甚在意,继续追问起先前提起的话头,“你方才提到来参加这开坛宴的,还有各门派的弟子?往年来捧场的客人还有什么大来头不成?”
“有大来头的客人吗......唔......这我倒没怎么注意,可能因为往常我只顾着逛集子、斗酒了吧。”江寻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似乎是想找补什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门派弟子的话,我记得年年醉仙月都有许多狂澜弟子参加。人人都知道,狂澜门人爱酒如命,他们掌门经常拉着人斗酒,往往把自己灌的大醉一场,没个把星期醒不了酒。”
狂澜子弟吗......崔颀在心里默默记下,记得游戏里介绍他们以军立派,若能拉拢过来,确实是一股善战的力量。望着摆在面前的离人泪酒坛,崔颀在心中思考着:狂澜最不缺的便是酒痴,用这离人泪陈酿或许很容易便能说服他们暗中保护不羡仙。
“好像还有一些天泉子弟。不愧是出手大方的天泉,次次一挥手便是包下百十来坛离人泪请大伙喝,寒姨可爱做他们的生意了。”江寻皱眉,好像在努力回想着什么,“说来也怪,每次他们来时江叔好像都碰巧有事外出......”
可能因为你江叔恰好是从天泉门派叛逃的吧,崔颀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回答。
对了,怎么能把江无浪忘了!
崔颀眼前一亮,急忙问道:“常听你和红线提起江叔,他是你的......”
“养父。他在北竹林有一间小屋,我记事起他就在那里隐居,教我武艺,”江寻自然地接过崔颀话音里的疑问,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继续说道,“江叔他——也爱喝酒,往年开坛宴时若是他不在,我便会为他留一些头坛酒。只是,现下他已经消失了三年之久了,不知他在江湖上忙什么重要的事。”说到最后,江寻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端起刚倒的酒,又一次一饮而尽。
“......你慢点喝,这样容易醉。”崔颀皱着眉,看着江寻又为自己添慢了酒,不由得提醒道。
江寻笑笑,毫不在意的样子:“放心吧,我喝惯了这离人泪,谁醉也轮不上我。”说着,又一仰脖,刚倒上的酒盏瞬间就空了。
见劝说无果,崔颀也不好再劝,转而试探地问道:“那......江叔的下落,你没有尝试打听过吗?”
“当然打听过了,”江寻说着放下酒盏,左手支撑后脑勺,半倚着茶几。睫毛低垂,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语气有些提不起劲,“江叔的事,寒姨什么都不肯和我说。问那些来酒铺歇脚、南来北往的江湖人,没有一个人听过江无浪这个名号,我都怀疑这不是他的真名。真是不知,这些年他究竟去哪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崔颀想,她可能还真知道江晏在哪。
“你很想念江叔。”
江寻爽快承认了这一语气肯定的问句,“自然。江叔从未阻拦过我入江湖,还教了我许多傍身的本事。我曾立誓学了他的武功便要了却他在江湖上的恩怨,只是......或许是嫌我年幼无知吧,江叔也好,寒姨也罢,他们......从来不肯告诉我有关江湖的过往。”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有些低落。
“那......你有没有想过,”她慢吞吞道,“再去那间竹林里的小屋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呢?”
室内一时沉默无声,风吹竹叶簌簌作响,将屋外的一缕竹香送了进来,同浓郁的混合着梨花香气的酒香融为一体。江寻抬起头,望向崔颀清澈的双眸,她的深棕色瞳孔在午后穿透竹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透彻,暖盈盈的非常好看。鬼使神差地,他开口问道:“......要不要一起去?”
话音刚落,他看到那对蝶翼一般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在微微泛光的瞳孔上投下了片刻的阴影。
“好啊。”少女应答时,垂下的睫毛已经挡住了两人原本相交的视线。“不过,今天不行,有些晚了。”
傍晚才能走到竹隐居附近,崔颀心想,她可不觉得江晏晚上会在那里留宿。另外,按照上一周目她同金面具的对话内容,在北竹林一带折损不少的绣金楼应当已经撤走了大部分监视那里的部下,因此,她不必过于担心同江晏的接触会被他们发现。
或许需要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劝说江晏留下并且能够在关键时刻成为他们对抗绣金楼——主要是千夜——的助力。在游戏剧情里,江晏也只在开头一闪而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乔装并抢走了主角的随身玉佩,在竹隐居留下了绣金楼的标志以提醒寒香寻:不羡仙危机将近,之后便消失了,明显是有要事在身。
她无法得知是什么让江晏行踪成谜,或许只有当面询问这一条出路。狂澜、天泉等门派弟子,寒香寻,江晏......多一个帮手不羡仙就能多一分获救的希望,让她再尝试一次吧。
“......阿颀,阿颀?又不理人了,唉——”
有些夸张的叹气声把崔颀从沉思中拉了出来,搞不清楚状况的她慌忙抬头,无意识地“嗯?”了一声,成功将江寻逗笑了。
时间流逝,日光偏转,阳光洒在了对面少年的头上、身上,将原本乌黑的发丝染上了一层金色。因为支着脑袋,江寻看着她时正微微歪着头,唇角扬起,湿润饱满的那双狗狗眼此时笑得弯成了月牙。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举着空酒盏发了好一会呆,我来帮你添酒。”或许是因为带着些许笑意,江寻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温和,令崔颀忽然有些发窘。她将那枚空酒盏塞进了江寻手里,不小心触到少年温热的体温时又像烫到了一样猛地将手缩了回来。
赌气一般不肯将视线落到对方身上,耳朵却在此时格外灵敏地捕捉到了那人带着气声的轻笑,笑声很快隐入酒液汩汩流出时的响动中,最后被酒盏轻碰茶几的清脆响声终结。
“阿颀都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了,”少年有些令人恼火的拖长了音,“该轮到我问了吧?”
“......你要问什么?”她好像对放在面前的酒盏忽然起了浓厚的兴趣,坚定地盯着它的表面,那还在微微荡漾着的波纹。
“我想想......”说完这句话,江寻便真的认真沉思起来,似乎这是一件事关重大的要事。他想了很久,久到崔颀都忍不住从酒盏上移开视线,疑惑地望向对面冥思苦想的少年。
江寻一改之前随意的坐姿,双臂摞在一起搭在茶几上,整个身体稍稍前倾,专注的视线牢牢捉住了她几欲闪躲的眼神,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崔颀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想知道很多,很多关于你的事。”
一下,两下,她听到了自己不断放大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