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追着给我套复活甲 第118章 白石山下

时值正午，日光虽胜，却也难掩朔风之寒。

韩纪拎着十几个书箱行至山脚，见不远处有一个破落的书院，猜想应该是那老人口中的明德书院，转了方向，径直走到书院门前。

往日书声琅琅的书院年久失修，乱草蓬蓬。

韩纪走进学堂，见几具没撤走的桌椅板凳孤零零地堆在一脚，余光瞥见墙上挂着几幅书画，走近了查看。便在这时，院外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白日里上山未果的书生一只手掩着口鼻，一只手抱着被褥从烟尘中走出。

他望见韩纪，脚步一滞，忙道失礼地退出学堂。片刻后，他又探出头，彬彬有礼地问道：“姑娘今晚可要在此处过夜？”

韩纪点了点头，书生又缩回头去，站在门外，煞有其事地说道：“男女有别，小生只得再另找一处地方歇脚。”说着，抱着被褥去往了旁的屋子。

韩纪方才已将书院中的其余屋舍看了一遍，心知只有眼前这间学堂还算牢固，因而当书生再次敲门时，她并不讶异，神色如常地说：“进来吧。”

书生得了应许，抱着被褥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来，直直地站在房屋的另一角，冲韩纪鞠躬作揖道：“这位姑娘，小生有个不情之请。”

韩纪已将墙上的书画一一看过，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心中正思索着韩昭金符说的大妖，偏偏这书生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她偏头冷冷扫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道：“说。”

书生后退两步，小声说道：“姑娘有礼，小生……小生已征得明德书院的老先生同意……他允许小生这几日在讲堂留宿……姑娘可否将这讲堂的一半分与小生，让小生在此处歇息几晚？”

韩纪将手中的十几个书箱丢在地上，双手抱胸道：“随你。”

书生被韩纪的动作吓得呆住，刹那之后，他目露亮光，再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奔至韩纪身侧绕着书箱看了几圈，连忙将其中一只书箱抱在怀里，惊道：“姑娘，你怎么会有我的书箱？你是在何处寻得的？”

未待韩纪回答，他又着急忙慌地挪到一旁，将书箱打开，翻出里头一件蓝布外衫，从外衫之中取出了一张小纸，仔细地瞧了两转，方才将小纸捂在心口，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道：“幸好幸好，浮票还在。”

韩纪将他的动作都看在眼里，正要问他来龙去脉，他却忽然奔至韩纪身侧，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说：“姑娘大恩大德，小生没齿难忘。姑娘若有需要小生的地方，小生必将竭尽全力报答姑娘。”

他言辞恳切，态度诚恳，似乎真要为韩纪做些了不得的牺牲。韩纪见了，不由得轻轻一笑道：“你一穷二白，拿什么报答我？”

书生听了此话，抬起头来，目光在韩纪脸上一扫，随即飞快地垂下眼帘，嗫嚅道：“现下我确实是没有钱财，但假以时日，我高中了……”

韩纪盯着他的面庞，打断他的话：“不用假以时日，此时此刻我刚好有个需要你的地方。”

她本是想询问书生一些事情，却不曾想书生听了这话，头埋得更低了。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来，面色通红，颤颤巍巍地说：“姑娘若要小生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行……只是姑娘力气太大……小生是个读书人……希望姑娘日后能对小生温柔一些……”

韩纪原本要说的话塞在喉中，见这傻瓜书生自顾自地当了真，笑道：“谁要你以身相许？我问你几句话，你好好回答我便是。”

书生惊愕地抬起头看着韩纪，道：“姑娘是嫌弃小生无权无势，无财无貌么？”他说完这句话，眉目中流露出些许伤心之意，放在这寒冬腊月的破落书院之中，倒显得有几分可怜。

韩纪无奈道：“和这无关，你只要告诉我你为何来到这白石山，你的书箱又为何在那山上就好。”

书生连忙答话：“回姑娘的话，小生丁展本与同乡的举人约好了一齐上京赴考，昨日来到这白石山下时天色已昏，天气又冷，本打算在这山脚下找个驿站歇息一宿次日再启程。谁知就在我下车找寻驿站之时，车上的人说望见山上在办喜事，要去向新人讨杯喜酒沾沾喜气。他们驾着马车上了山，却把我落在了后头。我追逐马车之时，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说自己是……是寒……寒山宗的弟子，还非说那山上有妖怪，会伤人性命，不许我上山。我的盘缠包袱、书箱浮票全在马车之上，如何能够放心，自然不肯。他便将我打晕了，丢到了最近的驿站门口。”

韩昭早就猜到他口中那个将他打晕的人是韩昭，如今听他说了，更是验证心中猜想，暗暗想到：“白日里我上这山半点妖气也没瞧见，其中必有蹊跷，看来等到月黑风高之时，还得再去一次。”

她这样想着，就听见一阵咕噜噜的响动，偏头看去，丁展正捂着自己肚子，不好意思地扯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他双眼无神，面黄肌瘦，说话有气无力，显然是已经饿了几日，只是守着那点读书人的脸面强挨。

韩纪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递到他面前，淡淡道：“书呆子，外面天寒地冻的，我懒得出去。你是个男子，应该要有几分力气，出去买点吃食。”

丁展瞧着银钱，正色道：“姑娘，俗话说“出门在外，财不外露”，你将银两给我，就不怕我图谋你的银钱，伤你性命吗？”

他说这话本是好意，可落在韩纪耳中就如笑话一般。

韩纪瞥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道：“我只怕和你说话的时候你被风吹跑了，其余的倒是不怕。”

丁展面色又是一红，双手接过银子，道：“不知姑娘芳名？”

韩纪道：“我姓韩。”

丁展再三询问了韩纪想要的吃食，确定没有遗漏，方才出门采买。

没过多久，韩纪就听见了丁展的脚步声，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姑娘，我回来了！”丁展提着食盒走进书院，大声道，“路上恰好遇见镇上酒楼的小二，他送了好多包子给我。”

嘎吱一声，木门被推开，一股寒风扑进屋中，吹得刚刚点燃的木柴吐露出一抹瑰丽如宝石的火星。

韩纪抬眼瞧去，正见丁展走进屋中，他身后那人逆着天光站在门口，不是洛渭又是何人。

韩纪心头一滞，想起那夜在万法妖宗缠绵苦涩的吻，别开眼来，接过丁展手中的食盒放在脚边，并不理会洛渭。

洛渭倚靠着门，等了许久，也没见韩纪看他，佯装可怜地说：“这位阿姐，屋外风大，我穿得又少，走了一天，手都快被风吹裂了，可否让我进来烤烤火？”

丁展连忙招呼：“小哥，外头那么冷，你一定冻坏了，你快进来歇息歇息。”说罢，他还不忘骂几句酒楼的老板“黑心肝”，“昧良心挣钱”。

洛渭直勾勾地盯着韩纪，道：“公子，男女有别，姐姐没有答话，我哪敢进来。万一后头姐姐恼了，再给我打出去可如何是好。”

丁展笑道：“小哥，你这可就把姑娘想得狭隘了，你别看她冷冰冰的，她可是个好人。先前不仅帮我找回了至关重要的宝贝，还允许我在这学堂中留宿。就在方才，她知我一穷二白，还给我一两银子让我去买吃食，简直就是活菩萨转世。”

洛渭眉头轻挑，幽幽道：“如此说来，这位姐姐决计不会看着我冻死在门外，应该也会允许我进屋留宿的吧？”

他虽然在与丁展说话，但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韩纪身上。

韩纪只觉有一股凉风从门外吹入屋中，勾起她鬓边的碎发绕入耳廓，每当他说一句话，那几根碎发就往她的耳朵里钻一寸，她的心脏也因着这几根碎发耳焦躁不安。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伸手一捋碎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腿长在你身上，门又没落锁，你要进来就进来，不进来就滚出去。”

洛渭眉眼微弯，笑吟吟地说道：“姐姐既然要我进来，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他走到韩纪身边坐下，从食盒之中取出一只烧鸡，小心翼翼地扯下最大的那只鸡腿，递给韩纪，道：“姐姐，你太瘦了，多吃一些，这样同人打架，也比较有力气。”

丁展正心满意足地吃着馒头，插嘴道：“小哥，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姑娘力气大得很呐。方才我还和她说，若是让我以身相许的话，请她日后温柔一些，不然我真怕我——”

鸡腿掉到火中，激起一层飞灰。

丁展话未说完，便连忙伸手将鸡腿捞了起来，将鸡腿上的灰烬吹去，诧异地瞧了一眼洛渭，道：“——小哥，你小心些，这要是弄脏了吃不成，多可惜。”

洛渭并不理会他，双目凝视着韩纪，低声道：“以身相许？姐姐你尚未婚配么？”说着，他又从食盒之中扯下了一只金黄喷香的鸡翅，递到韩纪手边，道：“照小的看来，姐姐与这位丁公子不是很相配，姐姐若想寻得意中人，我倒有一个不错的人选。”

丁展吃着鸡腿，道：“不劳小哥费心，我与这位姑娘很是有缘……”

洛渭递给他一个眼刀，冷冷道：“吃你的，别多嘴。”说完话，他偏头看向韩纪，带着满脸笑容：“姐姐意下如何？”

他说话时，身子向韩纪倾倒，结实的肩膀擦着韩纪的手臂，修长的双腿蹭着韩纪的膝盖，有意无意地将灼热的气息吐在韩纪耳后。

每每韩纪偏头瞪视着他，他便笑意盈盈地对视回来，不仅对韩纪眼底的怒气视若无睹，还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一般露出勾人心魄的笑容。

就好像荒山野地里的狐狸精，要与人交欢好食人精魄。

韩纪被他盯得无可奈何，只得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鸡翅，一边往旁边挪，一边道：“我来此处，是为了正事。”

她方挪开了几寸，他便已经坐在了原来她坐的位置，一来二去，二人的距离反而更近了，近得她能够听见二人近乎相同的心跳声。

韩纪心生不悦，抬起头来，正要呵斥他两句，却不曾想一抬眼，二人鼻尖相擦，他的眼眸里映出她的脸庞，她的耳边响起他的声音。

“男女婚配，亦是正事。”

倏忽间，韩纪想起那天昏地暗的一吻，啪嗒一声，鸡翅落在火中。

“哎呀可惜可惜，简直是暴殄天物。”丁展方将鸡腿吃完，转头又见鸡翅落在火中，连忙从食盒中翻出筷子，将鸡翅夹出，“幸好只是被火烧得黑了些，吹一吹还能吃，姑娘你要吃吗？”

韩纪回过神来，拉开二人距离，见丁展举着只黑不溜秋的鸡翅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没好气地道：“你爱吃你吃，我没有胃口。”

丁展笑道：“如此肥美的鸡翅，姑娘却说没有胃口，想来是见小生体弱，想给小生吃，真是多谢姑娘。”

韩纪心情本就不好，听了他这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下扫了他一眼，偏过头去，却不曾想视线又撞上洛渭的脸。

又柔又滑的触感自韩纪指尖传来，洛渭抽出一方手帕包住了她的手指。

她本能地想将手抽出，却不料他抓得更紧。

正当她要发怒时，他却低下头去，将她手上油污细细地擦干净，又把两个肉包用油纸包了，放在她掌心。

做完这一切，洛渭轻声道：“我知道姐姐不喜欢我，不想见我。我来这里，本是想给姐姐送些吃食，既然姐姐瞧着我没有胃口，那我就走了。”他说这话时，嘴角微微弯起，眉眼却低垂下去，似是十分委屈又不得不扯出笑容。

那感觉就好像她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眼见他起身离去，韩纪瞧着手中热气腾腾的包子，心中终是不忍，板着脸道：“你带了这么些吃食，你自己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