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
敲门声传来,随即杜导师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孟婧探头走了进来:“小顷,怎么就剩你,杜导和廖鸽没在吗?”
“不知道。”他抬起头,将刚整理好的一叠待审报名表递了过去,得到对方的一记白眼。
“天呐——还有这么多,得审到地老天荒去了!”
嘴上抱怨着,孟婧却利落地从包里的文件袋抽出一张报名表,塞进桌上待审的某叠里。
“孟学姐,我以为我们在做减法,你怎么还加了一张?”路顷拿起那张报名表。
“是我学弟的,人品和能力我保证,还是个大帅哥”,她挤挤眼睛,“不会委屈尖刻的A。”
路顷看了眼那上面的一寸照,中长发,冷峻深邃面容,确实有股冲击力的帅。
他点了点那照片,“可他看起来并不善良。”
孟婧撇了撇嘴。
“为什么你写的是善良的B呢?而不是温柔的B,狡猾的B,傲慢的B?”
“为什么非得是善良呢?”
他像是定住了,拿着报名表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身体:“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德。”
孟婧拧着眉毛一脸不信。
“算了……”他将报名表回归原位,“没有为什么。”
尖刻的A与善良的B,合该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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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戴维翔将一摞衣服递给了他:“顷儿,帮你把衣服收了,自个儿叠吧!”
路顷捧着衣服,走了两步,呼的一下扑到床上,随后他闷在衣料散发出的洗衣粉香气里——善良的B,能帮他叠衣服吗?
“还搞你那剧本招募呢?”戴维翔的声音传来。
“唔。”
“说真的,你觉得我当个帅气的C如何?”
“不怎么的”路顷从床上爬起来,“剧本里只有AB实验体里被强行缝合进来的那个头颅。”
他冲对方露出个鬼脸,“或许你想当这个被A砍了脑袋的C?”
“靠!”
“不过为啥男的也放开招募了”戴维翔挤挤眼睛,“搞得我都想试试了。”
“杜导说我的剧本里只设定了角色,没有性别,”他叠着衣服,“很有道理不是吗?”
“哦——”戴维翔拖长了音,“人海茫茫,B在哪里,A找你好久咯!”
“……”他将叠好的衣服捧起,一股脑儿塞进了衣柜,“下周就开始面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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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试环节设置了两轮,杜莉导师全程参与,第一轮为两人随机搭档,常规自我介绍与阐述后,抽场景随机搭戏,最后砍掉一人或者两人。
终试为路顷参与陪审,面试前给面试者发布部分《双生》剧本片段,面试者进行现场演绎片段后,再由路顷则作为‘尖刻的A’与面试者进行现场临时对戏。
终试进程已将近尾声,路顷困倦而带着股强压的焦躁,是有些不错的面试者,可总差了点什么。
一阵略微拖沓的脚步声传来,他抬头,门框处先迈进双很长的穿着牛仔裤的腿,随后一个灰眼睛的背头男生跨了进来。
他见过这张脸,在孟婧后加的报名表上,哥特式的冷峻气质。
“路顷——到你了。”杜莉催促着他。
踱着步子到了台前,对方的灰眼睛正看着他,流露出与外形不同的一种优柔。
“啪!”是杜莉用尺子宣告了开始。
路顷情绪一收,瞬间进入了状态。他抱着胳膊,斜着眼打量起对方,这种时刻他总是擅长,一步一步,堆叠情绪,投掷爆点。
“你太无聊……在我这儿,她才知道了什么叫有趣。”
对方看上去几乎立刻被击碎了。
灰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脆弱的、被冒犯到的愤怒,路顷看到他捏紧了拳头向自己迈进半步,却努力保持镇定。
那样子活像真的被冒犯到了。
他忽的血液沸腾,眼神牢牢锁住对方,像是在看利爪之下的猎物。
对方被烫到般避开了他,厚实的嘴唇颤抖着,“你这个混蛋……”紧接着深深吸气,强自抬头又对了上来,呼吸喷薄着打在他的脸上,“等着我找人收拾你”。
那眼里却并无几分杀伤力,像濒死兽类的反扑。对方已经完全被自己击垮了——伴随着这个认知在心里升起,路顷感到了一种通体舒泰般的畅意。
他想笑,面上仍收着情绪,但对方却已经接受到讯息,眼神黯淡着垂下了头,睫毛长长的垂落,翩跹着如一只振翅飞蛾。
直到面试结束了,路顷仍在回味。很多人接住了他的戏,他深深地凝望对方沮丧离去的瘦长身影——但只有这个人,戏里戏外都接住了他。
杜莉没急着动笔,从镜片里先盯了他一阵,才提笔在单子上刷刷书写起来,一时间周围很静。
“杜导,”路顷手指怼着桌面,“这个人……我投他。”
他回想了一下报名表上的姓名,第一次念了出来:
“陈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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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编写的《双生》剧本中,尖刻的A砍掉了被实验人员强行缝合到他们身上他人的头颅,善良的B无法接受,他选择杀死尖刻的A来了结这一切。
校内的首次公演正进入了**部分,引出剧幕中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吻——死亡之吻。
陈槐安穿着与他同为一体的特制蓝白条麻布戏服,舞台光团团映照下,面上的神情是已经做出决定后的坚定,却被疲惫覆盖,显露出一种轻柔的假象。
【善良的B:今天……我们和解吧。】
他听到自己冷硬笑了一声。
【尖刻的A:怎么和解?】
感官在这一刻无限放大着,他听到这件连体特制的宽大戏服在对方的接近中,发出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声,随即是一只暖的手,轻轻捧上了他的面颊,像是爱人间的抚摸,更像是一种裹着温柔的禁锢——那肉感而厚实的唇,随之压了上来。
他知道那温软的舌尖上,正带着安眠药物,只是对方那带着泪水的眼睛接近了自己——他怎么能够不吻,他如何能够不接?
他全盘接受,欣然赴死。在意识抽离的边缘,一种极致的满足感竟油然而生——看,他选中的B,正完美地执行着他亲手写下的命运。不,甚至还要比那更好,多么痛苦而交织的眼神,多么美丽而脆弱的魂灵,却作出着最决绝的决定。
吻,在彼此的刻意加深之中越发缠绵,却冰冷。
直到他因为死亡而无力的瘫软在对方的怀中,那一刻,灯光、人群、舞台,通通远去——原来他真的成为了尖刻的A,他深深爱上了,他的善良的B。
这是一种延时的心痛。
他想伸手抚摸对方的脸庞,却总是不能,他克制而疯狂爱着的善良的B,最终在舞台上,杀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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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幕之后,红色的幕布缓缓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灯光、观众席与人声鼎沸的鼓掌声。
“大功告成!!真是太棒了!”
“拿下拿下,大奖统统拿下!”
他和陈槐安被拥在参与项目的几个学长学姐间,不仅没卸妆连身上的戏服都来不及换。
孟婧眼睛雪亮:“刚好聚餐去啊!再包个KTV唱一宿,这段时间憋屈死我了。”
决议一出,被一致通过,路顷举起手,宽大的戏服荡了下来:“我不去,明天还有试听课。”
说话间对上了陈槐安,那灰色眼睛短暂地与他对视一瞬,如同一个暗号:“我也是,回去还要赶个作业,今天死线了。”
最终以割地赔让包揽收尾工作才被放行。
后台没什么人了,今天公演的剧目只有他们,化妆间里空空荡荡,唯独几排顶灯照着,整个空间里是让人分不清昼夜的明亮。
卸了妆坐在化妆凳上,他久久不语。
同样坐在化妆台前的陈槐安丢掉手中的卸妆棉,从镜子里看他一眼:“小顷,你不去换衣服吗?”
他将啃磨的拇指放下,正对上镜中对方的眼睛,灯光与镜子将那眼神照的如此透亮……他看到了那里面毫不掩藏的关心,还有深处隐约的、与他一般的猫腻。
舞台上,他所对上的那个人。究竟是他的飞蛾扑火,还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一场合谋奔赴?
“那我先换了?”眼看陈槐安这么说着就准备去拿旁边的衣服袋子,他先一步站起抓走了桌上他们两个敞着的衣服袋子,跑进更衣室的同时丢下一句。
“我们一起换吧!”
学校礼堂的化妆间的更衣室狭小——他是知道的,两个成年男人站在里面,只能背对背换装才勉强容纳。
偏偏还装着一个白炽灯,压低的吊顶将那灯照的无限近,连灯管灼烧的“滋滋”声都清晰可闻,更别提彼此换脱衣服时的摩擦声、一声响过一身的心跳,还有那落在空气中仿若纠缠的呼吸,像他们台上的彼此缝合的戏服,注定会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发酵、急剧反应——
几乎同时,他们回转了身体迫不及待地抱在了一块,如同他笔下的实验体A与B,用着嘴唇去触碰、确认彼此,用着这份甜美到爆裂的心意彼此交融,舌面相裹,不分彼此——
这是他们剧外私下的第一个吻。
即使是这样,吻中也有一层蒙尘的阴影。因着缺氧不得不离开彼此的时候,他伏在对方那宽阔的肩膀上,鼻息闻着那被太阳晒过的温暖气味——这一切都让他贪恋。
那股冲动是如此强烈。
路顷微微推开了对方,拉开距离看进那双灰色的眼睛——一片美丽的、他读不懂的深雾。
他微微笑着,张开唇拖长了尾音:“善良的B……”
随后才一击必中,掷下定论:“你是我的了。”
陈槐安看来的眼神是茫然而带着一丝惊诧的。
可他根本不会给对方惊醒过来的机会。他上前一步踮着脚,同时用右手扶住了对方的脖颈,他禁锢住他,随后侧头对着那张莹润的、还残留他们亲吻痕迹的唇再次印了上去。
这不是询问,是落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