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修罗 第48章 萧索

杨萝眉头慢慢拢了起来，“长平郡主一直在京城长大，出生之后便在皇室玉牒上挂了名字，记在雍王妃的名下，若她并非雍王妃亲生，王妃如何会愿意抚养她？”

“雍王妃没有亲生女儿，唯有世子和三公子两个儿子，何况一个女儿，并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杨萝道：“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长平郡主，又是如何同汾阳侯扯上关系的？”

司道玄道：“我特意着人去北境打探了，当年汾阳侯的妹妹，曾许给了一个在边境经商的毛皮商人，彼时汾阳侯正在军中服役，并没有见过他这位妹夫。”

“这位女子怀胎八个月即将到临盆之期，皮毛商人却运着一车皮货离开了北境，直到此女产下一女，难产血崩而亡之后，皮毛商人才回到北境，将女儿带走了。”

杨萝从前在锦衣卫任职时，也曾听闻此事，只是与朝政无关，也并没有着意打听，但细细推敲，也确实有蹊跷之处。

“汾阳侯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这个女孩，却音讯全无，按照汾阳侯如今的权势，即便是大海捞针，也该听得到回响才是。”

司道玄赞同道：“正因如此，我派人暗中调查之时，才发现有人在暗中阻止汾阳侯调查此事。”

“可……若长平郡主当真是汾阳侯之侄，于雍王府是锦上添花，雍王何以要如此大费周章，阻止此事曝露？”

汾阳侯虽然无实权在手，但在军中名望甚高，近乎一呼百应，有这样一个亲家，雍王府也能更加蒸蒸日上。

“个中原因如今尚不明朗，但是长平郡主的亲事，便有了解释。”

长平郡主有这样一个强大的母家，正好弥补了王家在军部里的空缺。

王之诚是禁卫军中郎将，实际上只是个勋贵门户子弟的虚职，权柄都掌握在禁卫军都统手里，王家以文臣起身，若想要渗入军部势力，非得要一个强悍的岳家才行。

“不错，王家需要长平郡主的身份，将汾阳侯和王家绑在一起，只要婚事履行，板上钉钉再无可解，汾阳侯就算再不愿，也得被绑上贼船。”

当真是好深的谋算。

“既然此事能被你察觉，想来也瞒不了汾阳侯太久，”杨萝摩挲着指尖，“你有什么法子，能将此事不动声色地透给汾阳侯？”

司道玄道：“可以一试。”

“但依我之见，此事的症结还在长平郡主身上，若她是心甘情愿嫁给王之诚的，那谁来说都不管用。”

杨萝沉默片刻，此事对长平郡主的影响太大，若贸然告诉她身世，只怕要承受不住。

“此事我会斟酌斟酌。”

“还有，”见杨萝已经起身告辞，司道玄蓦地开口道：“童家的女护卫，我会让曹景乐着意打听，你不必着急。”

杨萝疑惑地看他，“你有法子？”

“虽有些棘手，但能做。”

杨萝奇怪于他的反复无常，不过他能帮忙对杨萝来说确实是雪中送炭。

回到李家的时候，杨萝被守门的仆人点头哈腰地迎进去。

童氏已经给杨萝换了新院子。

难怪下人如今对她客客气气的，这府里风往哪里吹，他们是最清楚的。

玉青很高兴，觉得终于扬眉吐气一番，连偷跑进来的野猫都瞧着顺眼，拈了点鱼肉喂它。

杨萝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笑道：“你若喜欢，不如就留在府里养着，免得你成日里无聊。”

玉青鼓起脸，“姑娘说什么呢！我哪有闲着，姑娘的卧房是我亲自收拾的，可不能叫他们毛手毛脚弄坏了姑娘的东西！”

杨萝也只是逗逗她，连忙安抚道：“好了好了，你是我的心腹，旁人那能及得上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先别忙着逗猫了，来同我说说，如今李家是什么情况？”

玉青道：“方才我着意打听了，如今府里的下人都想讨好姑娘，我一问，他们便都倒出来了。”

杨萝作洗耳恭听状。

李复自金榜题名后，娶了前礼部尚书的女儿，病逝之后，李复便续弦了童氏。

李复先后纳了十五六个妾室，生下了四子六女十个子女，在李君慈前面的五个兄姐都已经成婚，之前在门口对杨萝出言不逊的人则是行八的李君念，是童氏亲生的女儿，余下的两个孩子都是妾室所出，且不足十岁。

童氏除了李君念之外，还有一个行六的儿子，如今堪堪十六岁，名唤李君恕，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是童氏的骄傲，也是她最大的依仗。

“李君恕，在于经济科举上如何？”

玉青道：“听闻已经是秀才了。”

十六岁的秀才虽然不少见，但也并非那么容易就能考得上，李君恕也算得上有天分了。

杨萝道：“这个孩子，一直留在国子监吗？”

玉青点点头道：“是，六少爷很少回家，一直都在国子监读书。”

杨萝叹了口气，“是个勤奋的孩子，只不过，童家获罪，他身上流着童氏的血，日后未知会如何。”

童家为了一己私欲杀了纪安和李君慈，这两条人命，杨萝必会想童氏讨要，至于李君恕和李君念，只要他们不心存恶意，杨萝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姑娘担心六少爷做什么？夫人和六少爷八姑娘都不待见姑娘，姑娘已经及笄，翻过年就十六了，正是婚嫁之龄，婚事握在夫人手里，夫人不喜欢姑娘，日后的婚事只怕不知道落在哪家，姑娘可得为自己打算打算。”

杨萝闻言失笑，“成婚之事，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但确实不能被童氏用来拿捏，容我考虑考虑。”

杨萝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下人过来传话，说锦衣卫的人要见她。

杨萝去了前院书房，李复笑容满面地同魏三寒暄，见到杨萝来了，连忙招呼她过来。

“魏大人，这就是小女君慈，魏大人有什么嘱咐，尽管说就是。”

李复把杨萝推到魏三身旁。

魏三道：“还请李大人行个方便，在下想带李姑娘回北镇抚司一趟。”

李复忙不迭答应下来，着急忙慌把杨萝塞给魏三。

杨萝挑眉，随着魏三走出去，问道：“你深夜来寻我，有事？”

魏三道：“是，荣大人......人没了，小荣大人伤心难抑，处理荣大人的后事一时分不过身。”

走出李家大门，见周遭没有旁人，魏三才道：“陛下赐死了赵聪，但是......赵聪不肯就死，想见你一面。”

杨萝默然片刻，深吸一口气，道：“走吧。”

诏狱阴暗潮湿，滴水成冰的时节里，更湿冷难耐，四处漏风，偏生囚衣单薄，许多人熬不住冻，生生地没了。

杨萝站在囚牢外看着赵聪。

短短两日，赵聪瘦骨嶙峋地缩在角落里，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和从前威风凛凛的赵大人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你想见我？”杨萝开口问道。

赵聪睁开眼睛，拨开头发，眼珠浑浊地看向杨萝。

“你来了。”赵聪沙哑着声，喉咙干涸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却还是强撑着，非要和杨萝对话。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赵聪道：“听说你被皇帝封了县主，你并不是不爱富贵，如果你愿意帮我，如今你不只是县主，不管是郡主还是国夫人，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给！”

“为什么你不愿意？”

杨萝淡淡地看了赵聪一眼，道：“你与他，本质上并无不同，即便你说得再冠冕堂皇，江南道的百姓多年受苦，也都是因为你，你只是为了自己报仇雪耻，从未考虑过天下，何以会叫天下人跟随？”

杨萝的话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赵聪，他仰天大笑起来，“你可真是天真啊！这个世间，谁不为自己考虑？天下人算什么东西！”

杨萝漠然道：“你想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我可没兴趣听你吐这些苦水。”

赵聪茫然地看着她，低声道：“我还有一个妾室，她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他尚未出世，无论如何，他与你血脉相连，我死之后，希望你能照拂他。”

“皇帝视我我眼中钉肉中刺，你今日杀我向他投诚，可你终究身上流着我的血，你总有一天会被他杀了。”

杨萝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君慈，你别太得意了。”

杨萝道：“你说的事情，我会着人去办，只是能不能办成，便是另外一回事，我并不能保证，能帮你保住这个孩子。”

赵聪原本不是十分在意所谓的血脉，可是如今他要死了，看着杨萝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一时之间竟然也觉得恍如隔世。

杨萝转身离开了，只听得赵聪突然在身后喊道：“是我，对不起你娘。”

杨萝脚步一顿，随即迈出诏狱，把漫天的月光都关在了诏狱之外。

赵聪从角落里直起身，慢慢地爬到破败的桌边，拿起一个碎了一角的碗。

碗里装着黑乎乎的汤药。

赵聪闭着眼一饮而尽，慢慢地躺在稻草堆上，渐渐没了声响。

魏三看到杨萝从来，迎上来问道：“李姑娘，你没事吧？”

杨萝摇摇头，道：“魏三，赵聪在江南的家眷，现下如何？”

魏三张了张嘴，低声道：“陛下......自知道此事便下旨，派了东厂番子，门面上是护送新任江南布政使到江南区，实际上，是去江南灭口的，只怕如今......”

杨萝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