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锈翅 > 第1章 矿区

锈翅 第1章 矿区

作者:棠簇鲤及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17 14:28:03 来源:文学城

云寰的冬夜,是被霓虹与冰霜共同浸透的繁华。

允冕顶楼,落地窗外是璀璨江景,室内暖气充足,将寒冷彻底隔绝。

“近日,允冕能源正式宣布,与阿尔多维亚公国的美卡尔集团达成深度战略合作,共同开发‘晶核’系列新型能源——”

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忽然,声音戛然而止。

有人按灭了屏幕。

“闲得慌?”段一渊瞥了一眼身旁拿着遥控器的宿遇。

“要我说,看新闻没意思的,人正主就在这儿,有什么问题不如直接问,”宿遇懒散的笑着说,顺带把遥控桌上一搁,“你说是吧,虞总——”

虞让没说话。

反倒是段一渊闻言轻笑一下,那笑声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看向宿遇,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调侃:“还真是闲得发慌,不如听家里的安排,去相亲。我听说,林书记家的千金刚回国,对你可是青眼有加。”

“停停停,”宿遇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反驳,“打住!少来祸害我。那种场合,笑一下脸皮都得僵半天。再说了,感情这事哪像你,运气这么好,天大的馅饼都砸你头上了。”

“我又不是相亲相出来的,这不是有得必有失,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段一渊耸肩。

“也对也对——说起来,小鱼呐,”宿遇把话题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虞让,“最近好事成双?”

虞让握着水杯的手指修长,闻言淡淡的“嗯”了一声。

“要我说,赫家如今算是彻底完蛋了,以前要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惨。”

“欸宿遇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不是,这大好事还不能说啊?”

“……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宿遇和段一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虞让看了看两人,半晌收回目光。

窗外,海城的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散落一地的碎星,光芒却照不进他骤然深邃的眼底。

宿遇和段一渊的对话声在耳边渐渐模糊,像是隔了一层厚重的水幕。他们后面又说了些什么,虞让已经听不真切了。

【生命是如此轻易便干涸在滩涂上,像被遗弃的贝壳,早已没有灵魂。】

虞让的少年时期,可以比作是玻璃堆砌成的破碎城堡。

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残破与荒凉。

嘲笑辱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从记事开始,无端莫名的恶意便铺天盖地,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生活在奉城老区废矿场周围的老一辈,常年被窒息的烟灰污浊,杂质融进血肉,于是身心也都变了颜色,连后代也无法避免。

菜市口提着布袋的妇人因逃了菜钱而沾沾自喜;楼上开五金店的夫妻因打牌输钱又在大打出手;孩子吃着从小卖铺顺来的零食,遇上看向他的路人便做贼心虚的瞪上几眼。

这里,似乎能包容一切罪恶,自私贪婪是如此的刻骨铭心。

废矿区的天十年如一日的灰白,难得错落有致的房屋锈迹斑斑。

自行车疾速淌过路边的水坑,搅动里面的脏乱。

嘀嗒——

溅起的水花顺着裤脚滑落,引来路人恶毒的谩骂。

生活在这里的虞让从小就被冠以怪胎之名,连同他那美丽年轻的母亲虞知微一起,在废矿区可谓极度出名。

当虞知微抱着还是小婴儿的虞让,被人大张旗鼓的用豪车和保镖载着护送到废矿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与众人的格格不入,无法融入集体,也注定了他们要受人非议,避无可避。

这里的人们揣测纷纷,摸寻着他们来历的蛛丝马迹,总是在茶余饭后,为在他们看来一无所知的神秘人生添上莫须有的一笔。

什么未婚先孕的富家女,因不得家主欢心被藏匿在此地;又或者是某个政府高官的婚外遇,怕影响名声风评丢弃在这里。

层出不穷,五花八门的说法。

而每每听到这些,虞让总是不自觉的转回头去看他那位风浪中心的母亲。

你信吗?她会反问。

虞让当然不相信,但他也没说话。

那童年矮小窗户之下,没有得到答案的她依旧笑得灵动,在虞让看来,那笑容便是这片无可救药的废墟里唯一明艳,未被污浊的花。

周遭的世界喧器又空洞,流言蜚语正在编织着冠冕,猜疑妒嫉也在不断锻造锁链——未来灰暗一片。

南方的春末,临近夏日,空气总是潮湿闷热。

傍晚,骤雨来的措不及防,打乱了老城区惯有的节奏。

磨磨蹭蹭直到阴雨停歇,远方灰蒙蒙的云层遮蔽住太阳,只留下一圈淡淡的黄晕,像是衣服上洇开的油渍,矿区小学终于迎来了它的放学时间。

铃响,下课,收书包。

虞让无聊的重复着每天惯有的动作。

因为孤僻阴郁的性格,他成为了学校里最格格不入存在。

于是,在周围同学有说有笑的道别中,他沉默着独自一人离开。

此时还没真正入夏,可雨后的小巷里,每一个角落已经在无声地渗出闷热的潮气,墙壁上攀附的青苔无时无刻都在展示着那令人窒息又肮脏的生命力。

地上的积水洼浑浊不堪,漂浮着遗留烟蒂和两侧人家做饭留下来的油污。

整条巷子似乎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发霉。

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虞让低头走着,只要过了小巷,在路口转弯,就能回到那破旧的筒子楼。

直到前方巷口的亮,突然被什么东西遮挡。

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群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

“臭小子,总算让我逮到你了。”为首的胖男孩因为成功堵到人而一脸得意的叫嚷。

虞让对他有些印象,记忆中的黄连赢是废矿区小一辈里的出了名的霸王,他总是穿着那件一成不变的白色背心,带着三四个伙伴,在街坊随处嬉闹。

至于嬉闹的方法,若真让人说又有些难以启齿,或是偷看邻居少女洗澡,又或是刻意将行人绊倒。

实在不堪。

如今的他威风的堵在巷口,手中转着从父母那里偷来的打火机,塑料制的外壳和艳俗的图案,在他看来是值得炫耀的标志。

见虞让没反应,他又开口。

“看看看看!你看什么看,我问你,你今天是不是和陈梦婷说话了?!”

虞让眼神淡淡地掠过黄连赢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

陈梦婷……

他试着在记忆里搜寻,模糊记起课间似乎有个女生在发作业本,找过自己说话,但他根本没留意她的样子,更别提名字。

“记不清。”虞让如实回答

但这句解释就像是点燃黄连赢怒火的野草。

他快步上前,用尽全力的在虞让单薄的肩膀上猛地一推。

“砰”的一声闷响,虞让的后背重重撞上潮湿冰冷的砖墙。

周边的黑灰色的苔藓粘在了他的校服上,说不出的粘腻恶心。

他身形晃了一下,垂眸,任凭对方动作也不再说话。

“操!还他妈装!”黄连赢被他这动作激得更加暴躁,朝旁边啐了一口,“把他书包给我拿过来!”

闻言,他身旁两个瘦猴似的男生立刻冲上前,七手八脚地抢夺虞让的书包。

书包背带在扯动间发出撕裂的轻响。

文具和书本哗啦啦散落一地,几本作业本更是直接掉进浑浊的积水洼里,封皮迅速被脏水浸透。

一个跟班从书包里捞起一本剩下的数学练习册,讨好地递给黄连赢:“老大,给!”

黄连赢接过练习册,脸上挤出一种丑陋而又得意的神色。

他笨拙地拿着塑料打火机,手指因为激动有些发抖。

“叫你他妈的不吭声!叫你敢跟她说话!”

他用力的按了几下,打火口摩擦几下,一簇微弱的黄色火苗蹿起,在潮湿的空气里不安地摇曳。

写满演算的纸页在火舌中迅速扭曲蜷曲,变成带着火星的黑色灰烬,片片飘落,慢慢悠悠熄灭在潮湿的地面或积水里,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黄连赢和他的同伙们围看着,发出杂乱的笑声和起哄声,火光扭曲了他们尚且稚嫩脸庞。

跳跃的火光同样也映在虞让的脸上。

他沉默地靠着墙,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说话。

在他那双深潭般阴沉幽蓝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那燃烧的火苗。

足以照亮小巷的微光,却奇异地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幽深地烙在眼底,沉淀下更浓重的阴影。

“记着!离陈梦婷远点!不然下次没这么便宜!”黄连赢撂下威胁的话语,朝虞让的方向又啐了一口,这才带着他那群跟班,意犹未尽的吵吵嚷嚷的转身离去。

脚步声和喧哗声渐渐消失在巷口。

——莫名其妙。

巷子重新沉寂下来,屋檐外空调的滴水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尚未散尽的纸张焦糊味和劣质塑料燃烧后的刺鼻气息还在作怪。

虞让靠在墙边很久才有所反应。

动作缓慢却有条不紊的用指尖捻起地上每一件物品,丝毫不在意上面的污秽,只是把它们一一收拢回去。烧毁的作业本被他移到路边。

他站起身,把变得沉重而肮脏的书包重新背上。

一步一步往前,背影融入南方春末雨后沉重的暮色里,单薄得像一个模糊的影子。

有时,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的他在想,废矿区令人作呕的污浊腥气,是不是早已像黏腻的苔藓水露,不知不觉间浸透进所有人的骨髓。

在永恒的灰色天空之下,他和虞知微会不会像路边的碎石,被外界一辈子的刮擦着。

直到灵魂结痂,直到无人再能分辨彼此原来的形状——深陷囹圄。

……

“啊,摔了?”虞知微拔高了音调,那双和虞让极为相似的藏青色眼睛里满是狐疑,“在哪儿摔能摔成这样?书包带子都快断了,身上也……”

她边说边伸手,利落地撩起虞让校服的后襟。

少年清瘦的后背上,靠近肩胛骨的地方,有一片不自然的红痕,还有些没拍掉的苔藓碎屑。

“怎么衣服里还有?”虞知微疑惑。

而被她突然碰触,虞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到底没有躲闪,只是低声回应:“嗯,雨后地上太滑,摔地上了。”

虞知微的手指在那片擦伤周围轻轻按了按,确认只是皮外伤,这才收手。

她拧着眉头,眯着眼睛,试图从儿子那张看不出情绪的侧脸中找出破绽,显然有些不信这套说辞。

但她了解虞让,他不想说的事,撬开他的嘴也没用。

“行吧行吧,摔跤大王。”

她最终妥协似的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夸张,转而用力揉了揉虞让乱糟糟的头发,把他往屋里推,“赶紧去洗个手把脏衣服换了!一身又是泥又是水的,可千万别把我刚拖的地板弄脏了!”

虞让顺着她的力道往窄屋里走,期间还不忘闷闷地回应一声:“哦。”

……

印象里家应该是什么样的?

让虞让回答,他其实也想不出什么能形容的词。

它蜷缩在矿区老楼的一角,仿佛是从拥挤的楼道里硬生生抠出来的一方天地。

是无法大跨步走两步的客厅,堆满纸箱杂物的卧室,每到下雨就开始吱吱乱叫的窗户?

还是虞知微费尽心思折了无数只千纸鹤装饰的天花板,拉着虞让精心挑选的像蜜糖一样要化开的暖黄灯光?

外面又下起大雨,房子其实一点也不隔音。

……

“欸,这才像话,”虞知微看着清洗干净的儿子,满意的拍拍他的肩头,“写作业去吧,我去做饭。”

说罢,她系上围裙就朝厨房走去。

所谓的“厨房”,也不过是紧挨着客厅侧面延伸出来的的一个极其狭小的平台,低矮的墙壁被长年累月的油烟熏成了沉郁的暗黄色。

只要一开灶,烟火气便顺着涌进客厅,与屋内略显沉滞的空气交融。

虞让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儿,在用石头压住边框,这才趴在桌子写作业。

“刺啦——”

是食材下锅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翻涌的白汽顺势而起,瞬间模糊了半开着门的厨房里虞知微的半边身影。

声音与味道,形成一个温暖无形的茧,将沉默写作业的虞让,以及这个虽然窘迫却充满了生机的家,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这就是他的家。

狭小,拥挤似乎能形容,但又显得不足够。

因为这算得上是污浊矿区里,唯一能将虞让连同阴雨天气一起潮湿发霉的骨骼与灵魂烘暖的地方。

生活怎么样,生活就那样。

于是关于未来,虞让几乎逃避似的不去想。

……

接连的阴雨天气过去后,奉城终于入了夏。

渐渐升温,知了开始在楼下那几棵歪脖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声音混在无数空调外机持续不断的嗡鸣里,交织成无边无际,令人心烦意乱的旋律。

“听说了吗,黄连赢那小子不知道为什么,昨天骑自行车一整个人都翻了出去,小腿好像都骨折了。”

“啊,这么严重吗,听说黄连赢他骑车技术是不错的,平时都是骑车来上学。”

“我当时就在旁边,我可以作证,他骑车很快,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翻了。”

“哎,真可怜。”

小学课间总是喧闹,这几句对话混在嘈杂里几乎要被淹没,但虞让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做题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别吵了别吵了,”班长小大人模样的组织纪律,“现在来安排下周值日表。”

但收效甚微,议论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几分故作成熟的唏嘘和难以掩饰的、对他人不幸隐秘的好奇。

虞让做完题后直接站起身,拿着空荡荡的水杯,沉默地穿过挤挤攘攘的人群,走向教室后座旁边的饮水机。

看着细小闪烁的水流缓缓注入杯底,他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巷子里摇曳的火光,作业本蜷曲焦黑的边角,还有黄连赢那张因激动而涨红、扭曲的脸。

“上周的车棚是谁打扫的?”那边班长还在询问。

“好像是虞让和冯娟。”

“是吗,虞让——虞让!”

虞让回神侧头,难得的回应:“怎么了,班长。”

“记得把车棚杂物室的钥匙交给李达。”

“……嗯。”

……

难得一见的艳阳天,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明亮到刺眼的光斑,细看之下,空气中浮动着无数微尘,舞动着,空灵的跳跃。

时间在废矿区这个被时代遗忘的方寸之地似乎不那么具象。

虞让以为这样的生活会贯彻他的一生。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

但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那道本身尚未完全凝固的痂,会被他以为直到死亡都将和自己绑定的亲人手中,硬生生撕开一道陌生的全新的裂缝。

彼时的虞让也才刚刚读完小学。

“你说什么?”虞让罕见的重问。

虞知微匆忙的收拾着儿子的行李,闻言又耐心重复一遍:“我工作上有急事需要出差,没法照顾你,刚好趁着小学毕业这个假期,干脆让你去一个叔叔家待几天……呃,一两个月或者半年,嗯。”

“你的工作还要出差?”虞让显然不信一个超市的售货员会有长期出差的任务。

“有的有的,”但虞知微显然不想坦白,“然后……你去到那边以后要乖乖听话,不要乱跑知道吗,时间到了我会来接你的。”

“……”

不等虞让再问,虞知微久违的拉起他的手,两人前后出门。

黄昏以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姿态降临,将废矿区的杂乱与破败涂抹成一片混沌的灰金色。

空气依旧黏腻,夏日还未离去,远处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在暮色中形似干瘪血管,徒劳地伸向天空。

破旧筒子楼下,一辆黑色的轿车,早已静默地停靠在坑洼不平的路边等待。

“小少爷,初次见面,”从车上下来一位老人,穿着一丝不苟,但模样异常的慈祥,“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崔名福,是奉城赫家的主管家。”

虞让沉默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反倒是虞知微,伸出的手轻轻搭在虞让单薄的背上,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向前推了半步。

她没有看虞让,而是对着崔福,脸上挤出一个虞让从未见过,带着些许局促的笑容:“崔管家,麻烦您了。”

崔福闻言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自有一股疏离。

“虞小姐言重了,这是我分内之事,”他的目光随后落在虞让身上,那目光温和,却像尺子一样细细丈量着,“先生也希望小少爷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先生?”虞让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哪个先生?”

虞知微笑容一僵,在他背后轻轻掐了一下,低声道:“别多问,听话。”

崔福脸上的笑容不变,耐心解释:“是赫钟言,赫先生——您的亲生父亲。”

“……”

闻言虞让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向后挪了半步,想转身。

然而,就是这半步,他的后背抵上了一个温热却异常坚定的屏障。

虞知微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离得很近,用她单薄的身体,不动声色地彻底堵住了虞让回退的唯一道路。

他微微侧头看向虞知微。

她的脸在落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

“小鱼,”虞知微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也有些发紧,“这位崔爷爷是来接你的,去你父亲家要听话,妈妈……忙完就接你回来。”

“虞小姐,请放心。”崔福对虞知微点了点头,然后侧身,打开了轿车的后座车门,“小少爷,请。”

他绅士的做出邀请的手势。

父亲——这个称谓在虞让十二年的生命里,一直是一个空洞的,仅存在于旁人恶意揣测和虞知微偶尔失神瞬间里的符号。

它意味着抛弃,意味着虞知微常带有的复杂恨意,意味着他之所以生活在废矿区这摊淤泥里的根源。

而现在,这个符号突然被赋予了实体——

一个他甚至未曾正式见面,却已用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

虞让怎么也想不明白虞知微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真的不明白。

“妈妈?”虞让难得一次叫出这个称呼。

“……”虞知微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你要把我送走吗?”

行,虞让得不到答案,但也没哭闹,只是在那极短的瞬间,他下定决心般,没有再看虞知微,低着头,沉默地钻进车里。

尽管动作有些迟缓。

“小鱼,乖一点。”

关上门的刹那,他听见她这样嘱咐。

乖一点。

……其实她一直很乖。

被安置在后座,崔福贴心的弯腰伸手为虞让整理衣物,像一件被精心打包的物品。

透过后车窗,虞让看着虞知微的身影站在筒子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里。

而在她身后,那些密密麻麻的窗户后面,似乎还有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在暮色中闪烁着隐秘的光。

不敢想象之后又会生出多少版本的故事情节。

虞知微没有挥手,只是站在那里,直到车子拐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虞让的视线中。

直到在很久以后,虞让依旧记得,她始终站在那里,没有挥手,也没有立刻离开,只是一个模糊的剪影。

车子平稳地驶离了废矿区,将那些熟悉发霉的,令人窒息的气息远远抛在后面。

窗外的景色开始变换,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最后的光辉,璀璨而冰冷。

虞让一直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崔福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少年安静得过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对新环境的好奇,也没有离家的悲伤,很是稀奇。

“小少爷,”崔福尝试着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大概需要四十分钟车程。赫宅在城东的栖山附近,环境很安静。先生他……虽然事务繁忙,但今天特意空出时间来迎接你。”

虞让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崔福也不在意,继续温和地说道:“家里还有一位比您年长几岁的……少爷,您或许能有个伴。”

闻言,虞让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想起黄连赢那群人吵嚷扭曲的脸,教室里那些与他无关的喧闹的人。

“……”

他闭上眼,不再看窗外飞逝的、陌生的繁华。

废矿区那湿漉漉的粘腻的感觉似乎还附着在皮肤上,但另一种更深的,来自骨髓的寒意,正随着车辆的行驶,一点点从心底弥漫开来。

虞知微亲手把他推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由最亲近之人亲手铸就的沉默的裂缝,将从此横亘在他生命的底色之中,再也无法愈合。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