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信然一路牵着温逐月的手出去,手中的力道不知道何时悄然加重。温逐月任他牵着,没有吭过一声,只是默然地与他一起走着。
可没等穿过小道找到府上的马车,兄妹二人便被几个高大的护卫围住了。
云信然脸上闪过一丝戾色,他将温逐月护到身后,很不客气地吼道:“给我滚开。”
那群护卫纹丝不动,好像没听见他声音似的,仍将前面的路堵得严严实实的。
“信然,不要为难他们,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萧汇不知何时已经快步追过来,他嘴上说着好话,却没有下令让护卫退下。只担心人散开后,云信然又带着温逐月飞奔似地跑开了。
“我方才已经将话讲清楚了,我与你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云信然仍是冷漠的神情,相比与刚刚明显的疏离,眼中更多了一丝厌恶的神色。
“阿棠,我想与你表兄说几句话,就几句话,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萧汇自知难以叫云信然回心转意,又转而将目光落在温逐月身上。
“表兄。”温逐月不敢应他,只是抬眼看到云信然脸上越来越阴沉的颜色。
云信然轻轻松开了手上的力度又道:“不必为难阿棠,要说什么快些说。”
怕温逐月因他们的事情夹在中间为难,云信然不到片刻就妥协了。
“此处说话不方便,信然不如同我在马车上说,让阿棠在这里等你。这里这么多护卫,会好好看顾阿棠的。”萧汇脸色渐渐和缓,感激地朝温逐月微微颔首。
云信然看了温逐月一眼,温声道:“阿棠,我很快就回来。”
马车之内,只有云信然和萧汇二人相对静坐。
“若是无话可说,不必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见萧汇久久不发话,云信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起身便想掀起车帘离开。
“你我父子十余年未见,信然一定要这样说这些刺心的话吗?”萧汇的伸手按住云信然的手臂,让他好好坐下。
云信然嫌恶地躲开萧汇触碰,讥讽道:“萧相这话言重了,我姓云,你姓萧,我们是哪门子的父子?更何况宰相府的主母正端坐宰相府里,她可不是我的母亲。”
不想过了十多年,再看见这个人,再从他口中听到父子之名,云信然还是恶心得想吐。他与从前一般,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年岁要老上许多,可是行事做派还是同旧时一样令人作呕。
萧汇闻言也不生气,只是郑重道:“你我的父子血脉,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割断的。”
云信然很显然不吃他这一套,“别说这些话感动自己,我身上只留着阿娘的血脉。你未尽生恩也不见养育,怎么有脸来我这攀亲的?”
“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长得风姿绰约,远超京中许多高门子弟。看来你阿娘将你养得很好,你说得对,这些年我确实没有尽到做阿爹的责任。”萧汇叹气道:“当年若是你阿娘肯听我的劝告,与我好商好量,而不是与我赌气带走你,从此音讯全无。若非如此,我又怎能见不到你?”
“你没有资格提起我的阿娘。阿娘明明是你的发妻,陪你同甘共苦数年,转头你却为了荣华富贵舍弃了她。你又何面目说我阿娘自私,若换做是我,我要将你抛妻弃子之事传扬京中再一走了之。阿娘当年还是对你太宽容了。”云信然的怒色被他激起,将素日良好的教养都抛到一边。
萧汇看云信然面皮通红,望向他的眼神,如同监狱里审人的酷吏一般,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心里到底刺痛。
他无从辩驳,只是叹了一句:“当年许多事,都是不得已。可我从未想过抛弃你们,即便今日我也能如此坦荡说出这一句话。”
“你为了荣华富贵,攀结高门贵女,还想让我阿娘同她做平妻,你这样做,将我阿娘的脸面置于何地?京城里的人将此当做谈资,直至我这次回来都能听到,这就是你口中的不得已。阿娘和我走后,你凭借贵女,一路平步青云做至今日的官位,如今午夜梦回,觉得心虚了?”云信然眼中的讥讽更甚。
“信然,我不知你母亲同你说了什么。当时你还小,许多事都不清楚。你阿娘明白原委却不肯同你讲,让你记恨我至今,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让你我父子生分。”萧汇有些喘不过气,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云信然眼中愤怒不减,咬牙道:“阿娘与你不同,不会在背后编排诋毁他人。从小到大,我从未听她提起过你,像你这样的烂人,提起也是脏了阿娘的嘴。”
萧汇怒了:“信然,我是你的父亲,你即便再恨我,也不应当口无遮拦咒骂我。”
“是你主动找上我的,怎么说两句就觉得难听了。你数年监视云山寨,骚扰不断,我和阿娘不胜其扰,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云信然见萧汇生气,心中觉得无比畅快。
萧汇愣了愣,“你们都知道了?”
“你差人送来的金银,我们一样都没有要,全都送到庐江城济危救困了。你做了这么多亏心事,阿娘还想帮你积攒功德,而你还在这里诋毁她。阿娘当时真是看走眼了才会跟你成家。既然你数年都不曾过问过我们的生死,在背后假惺惺地赠金送银又有何用?我劝你还是不要再过问关心我的事,免得你夫人怒火中烧,毁了你的大好前途。”云信然冷冷抛下一句话后便掀帘跳下马车了。
云信然吸了吸鼻子又走过去,朝温逐月点点头,“阿棠,我们回去吧。”
护卫原本想再拦住他们,却见车帘后伸出一只手挥了挥,让护卫让开一条路供二人离开。
温逐月察觉到云信然的脸色不好,很是担心,她柔声问道:“表兄,你没事吧?”
“没事,我好得很,你放心好了。”云信然竭力挤出笑容,可这嘴角是怎样都弯不起来。
没想到,十余年后再相见,他还是同当时一般脆弱渺小。
原来一晃神,他已经从一个五岁的孩童长成如今的模样了,甚至比萧汇还要再高上一个头。
在五岁前的模糊记忆里,一切事那么美好又幸福。爹娘感情和美,膝下唯有他一个独子,他是百般呵护,在千宠百爱中长大的。在他过了五岁生辰后,这一切都变了,原本温润和气的父亲突然好像换了一副面孔,变得阴晴不定,脸上再难见笑颜。
他有时睡着后还能被爹娘的不绝的争吵声吵醒,每次偷偷跑到阿娘房中,总能看见她默默垂泪,一声不语。眼见着往日骄傲明媚的阿娘日渐消沉,而他却无能为力。
云信然唯一能做的,只是陪在她身边,当做她在这个家里所剩无几的安慰。
终于有一天,阿娘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冷静地收好嫁妆衣物,在第二日出门后支开跟随的下人,带着他独自驱马离开京城,走前没有给任何人留下口信。
他知道阿娘已经被伤透了心,不愿再在京城待下去了。
而这让阿娘狠下心离开的最大原因,是萧汇为了攀附柳相,不惜背弃当时的诺言,欲与柳家结亲换取官途顺遂。
只是柳家怎能容忍萧汇身边有阿娘和他的存在,可柳家又珍惜萧汇这样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认定他日后定能凭风借力,登上百官高位。
两番权衡之下,柳家答应留下云信然,仍承认他的嫡子身份。可云夫人是不能再留了。萧汇存心攀附,自然不愿失去结亲的好机会,于是提议让云夫人与他和离,再到外面躲上一年半载。等柳氏女进门后,一切都已经安定,届时他再迎回云夫人,柳家就算有异议,也要顾全萧汇的面子。
从发妻一降再降到令人耻笑的外室女,即便日后被萧汇迎回,云夫人也要处处再低柳氏女一头。云夫人不愿,云信然更不愿意。可萧汇是铁了心要这样做,云夫人无法左右他,可也不愿意屈居人下,沦为他人的笑柄。
为了顺利出逃,云夫人只能假意顺从他,与他签下和离书。明面上是伤心欲绝收拾包袱搬到外面的居所去,实则心中早已有带云信然离开的想法。
云夫人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离京城越远越好。直到马儿疲累,到了庐江才不跑了。
为了躲避萧汇耳目,他们母子二人久居山中,不想还是被萧汇发现。只是他没有再做什么,或许是心中不安,或许是自知亏欠,只是暗中送些金银细软补贴母子生活。也可能是怕云山寨的恶名连累他的官声,让他从高处跌落到泥潭里。
往事浮现,云信然心中又是一痛。原以为与萧汇的恩怨仇恨早就烟消云散了,可看到他接近,同他说话,云信然还是忍不住恶言相向。云信然就是要让他心如刀绞,让他觉得刺耳难耐,这与他当初加注在阿娘身上的痛苦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温逐月见他眼眶红了,心里也跟着发痛。
云信然离京时,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两岁顽童,哪里知道当时发生的事情。待长大一些听父亲提起,满是唏嘘。她为姨母的遭遇不公而落泪,也为这素未谋面,但与母亲血脉相连的姨母往后如何生活而揪心。
虽如今得见云信然成长为谦谦君子的模样,但他们母子二人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苦很苦。
云信然定是饱受煎熬后,不愿她为难才愿意同萧汇坐下来说两句话。在她初见云信然时,就觉得他的眉目间有难以掩盖的郁色,现下想来这大半都是因为当年遭受的伤害所致。
登上马车后,云信然又一言不发了,只是怔怔地倚着车壁,眼里的光采已不复存在了。
温逐月递给他一张帕子,“表兄,若想哭出来便哭吧,不必强忍着。我从前也试过,闷在心里,会特别难受。”
“阿棠,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这么软弱。我以为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因为他伤心了,可今天看到他,我还是觉得难过。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懦弱,居然还会为这样的人难过?”云信然接过温逐月的帕子,很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不喜欢藏着掖着,更不想让温逐月担心。
“表兄,你能直面痛苦,可比许多人好多了,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若换做是我,我早就头也不回地跑开再躲起来了,哪还会心平气和答应跟他说话。”温逐月摇摇头,眼里也泛出泪光。
“其实也不算心平气和,我既然回京了,迟早有一日会与他碰上的,不过是早晚的事,早一些也好,说开了话就能免去许多烦恼了。”云信然将帕子攥作一团,又道:“阿棠,今日的事还望你守口如瓶,我不想让姨夫担心。”
温逐月连连点头,“表兄放心,今日我与表兄出来只是取画。”
云信然眼眶蓦地更红,他背过身去,眼角缓缓滚下一滴热泪。
表兄和姨母也是可怜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2章 亲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