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仁 第14章 反坑

五日之期很快到了，应嘉泽一早便到云锦堂来了。

应嘉泽不紧不慢地品着晾好的茶，面上并未显露期待之色。

“应提辖，请看。”温逐月领着伙计将土布呈上前来。

应嘉泽懒懒抬头瞥了一眼，顿时皱眉：“温娘子莫不是与我开玩笑？这样陈旧的土布，要拿来给军士做回乡礼物？这样平平无奇的东西怎么能拿出手呢？”

温逐月像是早便预料到应嘉泽的反应，温声道：“应提辖说的不错，这样的土布看上去确实稀疏平常。可如今很多人家中嫌麻烦，早已不亲自织布了。这样的土布颜色虽然不好看，可耐磨又结实，裁作衣服，做褥子外面一层的料子是再好不过了。”

“虽说这土布看起来不起眼，可若放到乡里，也能跟人换些实用的物件。我想，让军士带回家用起来也方便。喜欢便留下来自用，若有需要也能以布换物，应是个实用的礼物。”

应嘉泽并未被温逐月的说辞打动，脸色变得有些冷淡：“温娘子就是这样和我做生意的？准备了五日，便拿这些普通的东西打发我？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若真被我买回去，便是真惹人笑话了。”

“温娘子难道以为，我是你兄长的朋友，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这生意昧下去，让你们全赚了吗？”

温逐月被他这急速变换的脸色吓了一跳：“应提辖，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着，用作给军士的礼物不必花费高价。回乡探亲的军士，定然是设法想留银钱和其他物件帮补家里的。若真送了丝绸制品，怕是不好。”

应嘉泽望着她，冷声问：“温娘子的意思是，军士们配不上用好东西？”

温逐月急得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忙解释：“应提辖误解了，我只是……”

“温娘子不必解释了。温娘子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寒了军士的心。这桩生意，我看也不必做了。”应嘉泽伸手一挥，起身便要走。

“应提辖留步。”一道声音叫住应嘉泽。

应嘉泽有些诧异，转身一看，果然是裴扬雨走过来了。

裴扬雨快步上前，拉了应嘉泽一把，笑道：“应提辖何必这么大的火气？舍妹嘴拙，应提辖不必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应嘉泽正要张嘴辩驳，却被裴扬雨按到椅子上坐下，只见他笑着吩咐竹声：“竹声，还不快把应提辖爱喝的蒙顶茶冲上来。”

应嘉泽不知道裴扬雨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一头雾水地看着竹声烧水煮茶。

“应提辖，应是真心想与我们做生意吧？”裴扬雨将冲好的茶盏移到应嘉泽面前，笑着问他。

应嘉泽轻咳一声：“自，自然是真心。”

裴扬雨笑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是真心换真心，为你着想。原本舍妹寻了好些别出心裁的制品，让我出出主意。我初初是挑花了眼，后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细想了想，如果真选了这其中一样，不就是害了应提辖吗？”

应嘉泽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何出此言？”

裴扬雨向他言明其中利害：“若将丝绸制品用作给军士的奖赏之物，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若应提辖真的花钱买回去了，将礼物一发下去，军营内外必然引起震动。如果消息一旦被有心之人传开，难免会有人对这笔购置回乡礼物的钱款生疑。”

“若真的到了那时，这笔钱款无论清白与否，自有人中伤，即便清白也变得不清白了。庐江营必然迎来一次军饷清查，如果我们真卖给你了，不是害了将军和应提辖吗？”

应嘉泽嘴巴张大，一时语塞，过后道：“何须你替我想这么多？你只要把好东西拿上来给我看看便是了，何须拿这种粗制滥造的土布诓骗我？”

裴扬雨也不恼，自顾自说道：“自然，我们也不全然是为了应提辖。若军士真将丝绸制品当做礼物带回乡里，必没有土布来得实用。一匹丝绸的价钱能抵得上二十余匹土布了，若是一家老小要穿，一匹丝绸总是不够。在些清苦之地，总不能送丝扇丝画供人赏玩吧？即便好意送出，最后岂不是惹人笑话了？”

“所以我想，与其花高价送丝绸制品，还不如送土布来得实在。这不光是为了应提辖，为了将军，更是考虑到这礼物送得是否值当。”

应嘉泽瞪圆了眼问：“送土布是你的主意？”

裴扬雨点点头：“当然。我是看在我们俩往日的交情上，不愿为了赚钱坑你，所以今日才对你说实话，若换作旁人，说假话哄你，你早便心花怒放了。”

应嘉泽猛吸了一口气，瞪着他：“别说些好话蒙我，如果是买你这种土布，我上哪里不能买，非要经你中间再抽利？如此说来，我也不必在你这里买，我另寻一处织布的人家，卖给我岂不是更便宜？”

没等裴扬雨答话，应嘉泽起身又要走，但裴扬雨丝毫没有拦他的意思。

温逐月心里发急，向前追了一小步，可到底也不知道说什么。回头却见裴扬雨漫不经心地品茶，她急得直跺脚：“兄长，这应将军走了，这布还怎么卖出去？”

裴扬雨抬眼瞥她，依旧悠闲自得：“急什么？当初不是你信誓旦旦要做成此事吗？现下这般，是想求我出手帮你？”

温逐月即刻闭嘴，只能静静看着应嘉泽的背影走远。

往外张望时，可窥见不远处，正走来一群轻装便衣的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那些人阔步往前走，最后在云锦堂门口停步，正好与应嘉泽打了个照面。

看清楚领头人的容貌，应嘉泽愣了愣。

领头的男子看见应嘉泽也怔住了，不过他反应极快，三两下快步走过来朝应嘉泽行礼：“见过将军。”

应嘉泽问：“周昌，你怎么来了？”

被称作周昌的男子也有些愕然，回道：“属下是奉了将军之命前来取物。”

应嘉泽有些纳闷，自己分明没有下过令，扭头向冷泉使了个眼色。冷泉也摇摇头，应嘉泽只好问：“我下的令？是谁传达的？”

“当然是我。”裴扬雨慢步跨过门槛，走到他们二人面前。

应嘉泽的脸色一阵青白，压低声音，在裴扬雨耳边道：“好端端的，你乱传什么话？”

裴扬雨对他的脸色变化熟视无睹，只笑着说：“应将军如今还嫌我多事，早早告诉你们。只是我嘴快，忍不住，应将军在背后做这样的好事，怎能不让别人知晓。所以我便擅作主张，让周军使前来领礼物了，也省得应将军和冷副将亲自来取，这么多布，可要费好大的功夫才能搬回去。”

“多谢永国公提点，多谢将军费心为我们准备回乡的礼物。将军日理万机，竟还屈尊为我们亲自挑选礼物，将军的恩德，周某和弟兄们没齿难忘。”

周昌眼眶红红，很是动容，忙领着身后跟着的几名军士向应嘉泽和裴扬雨道谢。

应嘉泽脸色慢慢涨红，张嘴说话，话却说得不利索：“你们，你们这，我还没……”

裴扬雨拍拍手，铺子里头的竹声便抱着几匹土布走出来。

裴扬雨从竹声手中抽出一匹土布,递到周昌面前：“将军为了给你们准备探亲礼物，已经奔波寻找数日了。思来想去不知道给你们准备什么最好，我便提议入手一批土布，让你们带回家去用。可你们将军觉得土布平平无奇，怕你们觉着他没有用心准备，不好意思送出去，还打算给你们寻更好的。”

周昌接过土布摸了摸，怔了怔：“这土布就跟我阿娘织的一样，我阿娘眼睛不好，却还日夜不停地织布，想我出征时穿一身她亲手做的结实衣裳。可，自从我阿娘走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土布了……将军，谢谢你，我很喜欢。”

身后的几名军士也凑上来，围在竹声身边争看他手里抱着的土布。这些颜色并不好看的土布并不显眼，却越看越熟悉。竹声见状，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匹布。

军士们抱着土布，连连屈身向应嘉泽道谢。其中一名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军士道：“多谢将军为我们费心，有这样好的土布便足够了。这样质量上乘的土布不多见，若是带回家里，家里人看见定是高兴坏了。”

裴扬雨笑而不语，遥遥又朝身后招招手。

兰影快步走来，取来一张定货契约呈上应嘉泽面前：“应将军大义，要下这批土布，云锦堂上下感激不尽。还请应将军签字画押。”

竹声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笔墨，上前与兰影一唱一和：“应将军，请。”

被裴扬雨摆了一道，应嘉泽脸色一阵红白，他咬牙在裴扬雨耳边说：“裴玉安，你这是挖了个坑给我跳。”

裴扬雨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同样压低声音回话：“子靖此话差矣。千金难买将士们喜欢，你在军中爱护军士的好名声便能立住了。我帮你，就如同你费心帮我做账一般。”

应嘉泽心里憋着一口气，但此刻也不好发作，只是脸上的笑渐渐挂不住了：“好啊，原来你是在这里等着我。”

见应嘉泽心里不爽，裴扬雨心情舒畅，拂袖转身，“兰影，快领着大家去库房把应将军定的布悉数取来，帮着将布匹运回去。竹声，应将军签好字后，也跟着应将军一道回营取钱，也省得应将军再派人送钱回来了。”

在铺子静观事态发生的温逐月看得目瞪口呆，见裴扬雨走回来，不可置信地问：“土布全都卖出去了？”

裴扬雨轻扬下巴：“自然全卖了。”

方才隔得远远的，温逐月听不见他们之间的谈话，只见裴扬雨从始至终脸色平静，似是不卑不亢，胸有成竹。

她实在对这桩生意是怎么促成的有些好奇：“方才应提辖不是说不买了吗？怎么又答应说要买了？”

裴扬雨故作神秘道：“我做生意这么久了，定然是具备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反倒是你，若下次再头脑发热，我保管不会再帮你第二次。”

温逐月有些羞愧，看来之前她下定论时还是太浮于表面了。

若是将兄长比作一个花瓶，那他也定是个在做生意上有歪门邪道的好花瓶。

应嘉泽：是兄弟就该把我架到火上烤？

裴扬雨：翻个面，烤得更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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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反坑